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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我这姨丈家,是何来历?”

赵令甫还是好奇心作祟,忍不住问了出来。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也曾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姑苏慕容”,只不过是出自后世一位金老先生笔下的江湖话本。

沈先生姓沈,名樵,字榆中,是说书人出身,上至庙堂、下到江湖,大事小情尽知五六,张口即答:“这慕容家当年也是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勋贵,有着从龙之功!”

“不过有道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慕容家传到今天,已历五代,难免有盛衰之变。”

“姑苏慕容便是慕容家的一支,不入朝堂,久在江湖,听说在江南一带还算有几分名声。”

这都是有根脚的,看来小说家之言,到底当不得史书的家。

赵令甫刚有此念,忽又听得沈先生补了一句:“尤其是那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夫,即使放到中原武林,也是数一数二的上乘武学!”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赵令甫心中讶然,不禁失神,低声重复一遍。

沈先生还以为他不明其意,解释道:“不错!姑苏慕容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便是这项本事。江湖武林中,不论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他们无一不精,无一不会。若要置人于死地,还必得使用那人的成名绝技!”

对上了!又对上了!

赵令甫现在愈发怀疑,这个姑苏慕容,极有可能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

正待多问几句来佐证自己的猜想,一旁的忠伯却突然出声打断道:“天冷风寒,少公子还是少说些话,免得呛了凉气。”

虽是关切的口吻,但怎么看都像是刻意终止这个话题,似乎并不希望赵令甫与慕容家有什么牵扯。

他坐在车厢里倒是未曾看见,外头的忠伯埋怨似地瞪了沈先生一眼,而后者面色讪讪、幡然缄口。

马蹄继续在夯土官道上踢踏向前,其后车厢轻微摇晃,木质轮毂“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很快便将望亭甩在身后。

这个时期的望亭,位于“苏锡常”三地交界,西靠太湖,京杭大运河穿镇而过,是整个江南运河体系的重要交通枢纽,也是沟通南北漕运的关键节点。

从各地运来的赈灾粮大多都得打这儿过,所以望亭当地的灾情倒还不算严重。

可一出了镇,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一连行出十余里,运河与陆路并行,沿途只偶尔看见几处茅草屋土坯房,却也空荡荡不见人烟。

更多的是田间地头上那一个个小土堆,或是干脆烂在路边的遗骸。

赵令甫上辈子去过灾区,也见过灾民,但像这样大范围的“饿殍载道、流民遍野”,却还是头一回见!

想着这方不知到底为何处的世界,念着自己运气好些才能“寄人篱下”的处境,再看着眼前这悲惨荒凉的景象,心头忽然涌起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少公子,前头就到许市了,可要停下歇个脚?”

忠伯的声音再度响起,赵令甫也终于回神。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明媚的日头刚过三竿,也就是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于是道:“我坐在车里倒是不累,只看几位叔伯的意思。”

沈先生却笑道:“少公子可得想好了,过了许市,余下三十多里路便再没歇脚的地方。”

马车赶路不比后世车船,减震不好、路况更差,连续赶路颠簸那是极为熬人的。

赵令甫如今这副小身板才五岁,高三尺又七寸,重只三十斤,若换算成后世单位,也就是差不多一米一的个头、四十斤的体重,实在幼弱。

听沈先生这样说,他也没有逞强,当即赧然改口:“那便小歇一阵吧!”

沈先生和忠伯闻言俱是一笑,后者又冲前面不远处骑马开道的二人喊了一声:“魏家兄弟、杨家兄弟,前面许市等一等!”

杨、魏二人听得喊声,回头颔首表示知道。

这二人也和李忠与沈樵一样,都是赵世居多年供养的门客。

赵令甫的这位便宜父亲,生性直爽大方,乐善好施、交游广阔。

与人结交,向来不论出身,不拘着是草莽游侠,还是江湖术士,亦或者是能工巧匠、文人墨客,皆有往来,动辄赠金贻银。

素有“当世孟尝”之贤名!

只可惜,他实在缺乏政治敏感度,朝野上下本就有“太祖后当再有天下”的谶语流传,甚至不少人还在蠢蠢欲动。

彼时利刃悬颈,他还敢那般不知收敛、养望邀名,怎能不引起官家忌惮?

加之平素不拘小节、言谈无忌,这才招来杀身之祸,累及家人。

抄家之时,一众亲眷奴仆自是难以幸免,但诸多门客却大都无碍,得以兽散保全。

这些人受赵世居多年恩惠,银钱财物受用无算,此番得知恩主竟有一幼子遇赦脱身,自有那知恩图报的忠义之士主动找上门来襄助,或报以钱财,或效以心力。

沈、李、杨、魏四人,便是其中代表!

尤其这一个多月来,赵令甫这位少公子的成长与进步,几人也都看在眼里。

不容易啊!

突然遭逢这等变故,可不是谁都能支棱起来的。

那些因家道中落而一蹶不振的,放眼古今都是大有人在。

而少公子年方五岁,竟好似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两千里奔忙投亲,至今都未叫过一句苦,喊过一声累,当真难得!

必是太祖皇帝庇佑,才叫恩主这一支后继有人呐!

车马缓缓减速,最终停在关口。

许市,也就是日后的浒墅关,和望亭类似,此地同样是京杭大运河南北往来冲要,明清时还是全国七大钞关之一。

不过眼下,这里的繁荣尚未及鼎盛,只是个略显热闹的商镇集市罢。

车马刚停,便有三五个本地守卡厢兵手提锈驳的豁口刀或半旧不新的哨棒围上前来,用刀尖或棒头敲击车轮车辕吆喝道:“哪路来的?咋在闸口停着?公凭拿出来!”

所谓公凭,也叫公验,大抵与路引和通关文牒类似。

厢兵不比禁军,这当中的差距,比民兵和正规军之间还要大。

前者人员构成复杂,有各地流民、也有因罪充军者,苏州厢军半为渔民、半为纤夫,农忙时还要休假回去种地。

所以这等辅兵,通常是谈不上什么素质的,战斗力也是不值一提。

但只要披上这身皮,那就不是普通百姓能招惹的了。

尤其是守在各地关口的这些,面对外来行商路客,惯会以查验为名,行盘剥之实。

这一路走来,赵令甫对此等行径,早已屡见不鲜。

也用不着他露面,忠伯照例拿出尚书省兵部驾部司开具的公验,并着一封“过路费”递交上去。

兵痞们多是不识得几个字的,眉开眼笑地收下银封,又凑在一起装模作样地对着公验研究起来。

“赵令甫,呦!还是京城来的贵人?”

“父罪……这字念什么?”

为首的小校,照着公验念一通,遇上不认识的字,还得招呼左右小卒来帮忙识别。

“念‘黜’,父罪黜籍,汴京无依,今往苏州投靠母族舅家寄养!”

认出字来的小卒沾沾自喜,不无显摆地将“行程事由”一目念完。

这个时代的公验还是很规范的,姓名、年龄、身份、随行人员与物资、行程说明、公验起止时效、官府批注、包括签发机构主事人员的签名与印鉴都很齐全。

尤其是像赵令甫这种黜籍除名的宗室子,还需附有专门的宗正寺除名文书等。

那厢兵小校一听说赵令甫是除名宗室,脸色便是一肃,待认清他要去投奔的乃是苏州大户王大官人后,神情更是变得有几分古怪。

操刀挑开车帘,上下打量了坐在车中的赵令甫几眼,方才语气莫名道:“原来是王大官人家的小郎君,失礼失礼!”

瞧着对方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还有这话里话外透着的古怪,赵令甫心思微动,还礼道:“官长客气了!敢问这位官长,可是识得小儿舅父?”

“官长”是个时下很实用的泛称,用来称呼各级官吏、差役、士卒均可,在不清楚对方具体官阶职司的情况下,这么称呼起码不会出错。

而“小儿”,则是孩童面对长辈或外人时的谦称,与“小子”类似,只是更口语化。

在此间学习适应了半年多,这些方面自是不会出错。

可他这话一问出口,不仅对面的小校,就连其身后的几个厢兵,都一齐笑出声来,很有些取笑的意味。

杨、魏二人都是习武之人,最具血气,前者眼眸微眯冷光森然,后者怒眉张目,甚至手都攀上随身短刀的刀柄。

还是忠伯老成持重,当先出言打破尴尬:“不知都头因何发笑?”

同时,又冲杨、魏二人暗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可妄动。

那小校这才收住笑声,但面上依旧带有轻蔑,嗤笑道:“王大官人的名头,吴中谁人不知?今夏娶得美娇娘,今秋便得一千金,当真好大的福气!”

“只不过,好似他本人福薄受用不住,听说如今已卧病多日。小郎君要去投亲,那可得早些,若去晚了,只怕再难相见!”

一通阴阳怪气的糟话说完,小校兴致也尽了,再不多言,只招呼其余厢兵让路放行。

赵令甫一开始还没太听明白,待听了整句才反应过来,夏天成亲,秋天生女?

怎么算也不够月份啊!

自己那舅父头上,只怕戴了好大一顶帽子!

而且这区区一个厢军小校,都敢拿此事胡吹乱侃,只怕吴中早已传的人尽皆知。

这还不算,听那小校的口气,自家便宜舅父好似卧病在床,现已时日无多了!

若当真如他所言,自己这两千里奔忙,岂不是白跑一遭?

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一时间,赵令甫心头仿佛再压重担,眉峰紧蹙难以纾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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