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钱程才终于止住笑意,在少女恼羞的小眼神中清清嗓子。
“我看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就逗逗你的,还当真啦。”
安靖不回话,闷闷地背过身去,用一只手把长发撩到耳后,小口地舔着自己的雪糕,动作优雅又恬静。
她在得知真相后也没接受钱程的好意,而是自行挑选了冰柜里最便宜的那款小布丁。
山寨陈浩南也顺手拿了根冰工厂含在嘴里,随意地往墙上一靠。
“大外甥,你今天不是高考吗,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我提前交卷了。”
“就凭你?”
“老三,你这就是标准的那啥看人低。”
山寨陈浩南的大名其实叫秦奋,是钱程的亲舅舅,今年28岁,作为兄弟姐妹里最小的一个,家里人都管他叫“老三”。
他这人游手好闲,靠着爹妈留下的便民超市过生活,实在配不上“勤奋”这么正能量的谐音,所以钱程也就跟着叫他“老三”。
不过秦奋本人倒是觉得这称呼很有江湖气,反而比叫舅舅听着帅气得多,便一直默许下来。
“但是我记得你英语挺差的啊,二姐没少因为成绩的事数落你。”
“要是不信你就问问她,我们刚才还打赌谁出分高呢。”钱程没有正面回答秦奋,而是歪过身子朝安靖挤挤眼睛。
但安靖现在还闹着小脾气,便扭过脸故意不看他。
钱程也不在意,又和秦奋添油加醋地复述起刚才的趣事,还学着安靖的表情说要找老师告状。
小小的超市中,身材挺拔的少年斜倚在货架上,笑盈盈地插科打诨,面若桃花的少女两腮微红,气鼓鼓地回几句嘴,好一副青春的景色。
秦奋看看外甥,再看看这位神仙颜值的女同学,咂摸着滋味,豁然开朗地拍了下大腿。
“你们在谈恋爱,是不是!”
“不是!”钱程和安靖几乎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否认。
“哦哦...”秦奋发现自讨没趣,便耸拉着脑袋掏出他那部诺基亚N96,故作悠闲地把玩起来。
但这句话着实给钱程挖了个大坑,他很快就感觉到安靖的目光正在强烈地审视着自己。
“你瞅什么?”
“没什么。”
安靖忽然亮出银牙,一口咬住小布丁的尖端,毫不留情地扯下大半,看得钱程一阵心惊肉跳。
“这丫头还真是一点没变啊。”他在心里默默感叹道。
钱程记忆中的安靖,一直都是个温柔、笨拙又蛮横的女孩。
温柔是对其他同学的。
作为班里的学习委员和头号学霸,大考小考以后,安靖的座位四周都会围满问题的同学,她也总会用那清甜的嗓音不厌其烦地一一讲解。
笨拙是对她自己的。
每次讲题讲到上课铃声打响时,安靖才会懵懵懂懂地抬头看看表,想起她课间还没去过厕所,只得夹紧大腿,红着耳垂准备下节课的书本。
至于蛮横?
蛮横是针对钱程一个人的。
因为他发现这事后,便举手跟老师说“安靖身体不舒服,我带她去趟校医室”,还贴心地帮她带好了一包面巾纸。
不过事后居然被安靖红着脸痛骂了一顿,还指责自己肯定是为逃课找的借口。
虽然让她猜中了吧,但还是得说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窗外的阳光投进超市里,照在安靖柔美的侧脸上,给细长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就像画一样好看。
而那双被泪痣点缀的清澈眸子,此时正悄悄地向店内张望着,好奇的视线扫过一排排货架。
“有想买的东西?”钱程搭话道。
安靖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挑去吧,我让老三给你打折。”
虽然对安靖没什么好感,但一想到两人同窗三年,在毕业后就再也没产生什么交集,钱程便不自觉地大方起来。
就像是不少拿到工资的成年人,会为曾经看过的盗版电影补票一样。
安靖站起身,脚步轻盈地略过零食和日用品,最终在摆放文具的货架前停下,拿起一支藏蓝色的钢笔:“这个上面没有帖价签,多少钱?”
不用问,肯定又是秦奋那把懒骨头给忘了,他老人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来不在工作上花什么心思。
“老三,干活!”钱程戳他胳膊一下。
“不行,我这暂停不了!”
转头一看,造成问题的罪魁祸首此时正操作着一局紧张刺激的贪吃蛇,眼睛连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他的诺基亚。
钱程撇撇嘴,从收银台的抽屉里翻出一张价目表,站到安靖身边。
他以前每逢寒暑假的时候,都会帮着老三打理超市的生意,所以对店里的情况也算轻车熟路。
“这根是德国进口的牌子货,300块。”
安靖摇头:“太贵了,这个呢?”
“日本货,180块。”
安靖还是摇头。
钱程倒也不意外,这年代的高中生兜里能揣个几十块钱就已经算是巨款了,更别提凉乡本来就是个消费力不高的小城市。
“那这根呢?”
“国产的,英雄牌,50。”
安靖转过身和钱程对上视线:“好看吗?”
“你说的是钢笔还是自己?”钱程反问。
“钢笔!”
“哦,都好看。”
被他逗了这么多次,安靖也像是产生了抗体一样,面无表情地把钢笔递到钱程手中:“那我要这个。”
“谢谢惠顾。”
两人回到收银台的时候,秦奋已经把手机收好,站姿端正地坚守在岗位上了。
“死了?”钱程问。
“死了...”秦奋回。
“该!”钱程乐出了声。
滴!
将钢笔扫码装袋后,秦奋又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打了八折,给四十就行。”
安靖礼貌地道谢后,把书包背到胸前,从里面摸索出一大把纸币来。
钱程打眼一看,里面最大的面值居然才五块钱。
“五、十、十五、十六...”
她琼鼻微皱,就这样在两人的目光中,小声地数了起来。
“算了算了,就当我送你个毕业礼物。”
钱程摆摆手,没等安靖算完,就很帅气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
但安靖却没什么反应,她迷茫地眨眨眼,收好零钱后又把装钢笔的塑料袋递到钱程手里。
“干嘛,就这么不想要我送的东西?”
“送你的毕业礼物...”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甜,带着一股少女的羞涩感。
叮铃铃铃!
风铃寂寞地响起,只留下店里的两名男性面面相觑。
“不是,合着我花钱给自己买了件礼物?”钱程一下子就发现了盲点。
“还打了八折呢!”秦奋憋着笑补充道。
“退钱!”
“小本生意,概不退换。”
秦奋眼疾手快,把那张百元大钞塞进钱匣子里,迅速破开零钱,找回的五十块上甚至还有个缺角。
钱程从小到大都没见他干活这么麻利过。
“大外甥啊,你这事办的就不对了,人家姑娘对你有意思,还送你礼物,你舍得退吗?”
见秦奋收完了钱,还洋洋得意地教育起自己,钱程的右眼皮砰砰直跳。
“老三,你现在一个月赚多少钱?”
“也就三四千吧,问这个干嘛?”秦奋听到他答非所问,疑惑地挠挠头。
“那如果有个漂亮的姑娘,一个月只能赚两千块,你愿意娶她吗。”钱程继续道。
“害,这时候提钱就俗了,感情到位了,就算她瘫在床上我都乐意。”
“那如果这个姑娘能赚八千块,她还会愿意嫁你吗?”
这句话让秦奋一下子愣住了,尽管他嘴上说着感情重要,但现实已经无数次地教育过他,物质条件更好的女孩,根本就不可能多看自己一眼。
“所以说啊,她是要上重点大学的优等生,我是班里成绩平平的小透明,她怎么可能对我有意思呢?”
钱程耸耸肩,把一只手搭在秦奋的肩膀上:“老三,等你再长大点,就能明白这个道理了。”
秦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向外甥投去钦佩的目光,正想附和几句的时候,忽然又皱起眉头。
“不对,咱俩谁比谁岁数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