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黑天,荒谷阴地。
丹霞道人一边‘处理’着人头椰子,一边淡然说道:“你是何人,能破我阵法?”
执剑道士嗤笑道:“区区迷阵,弹指可破!”
“善!”
丹霞道人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低着头继续开剥椰子。
宁长生见他身侧隐有两尊虚影护卫,摇了摇头,在心中一叹:“已经失了袭杀的最好时机。”
他看向来者,心想道:“接下来就看此人能否破局了。”
那道士叫得甚嚣,但却被一个阵法给困在了谷口。
只见那阵法以金木水火土五色旗子为阵枢,阵法内风雨雷霆一齐下、地裂火焚一起来,直打得那道人满地打滚、好不狼狈!
宁长生摇头默然:“坏了我的时机,死了也是活该。”
……
“邪道士,谁给你布下的阴阳五行阵,当真是造了大孽!”
秋离道人一边滚地,一边破口大骂。
丹霞道人手法娴熟,瞬息便剥开一颗人头,抽魂碎魄,闻言笑道:“贫道也略通一些阵法。”
“邪道正道你都精通如斯,本该是我道天才,奈何做此邪事?”
“不如此,怎敢追求仙道?”
“仙道不可求!人长在地上就莫要妄想成仙了……我看只有疯子才会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仙道!”
宁长生面无表情……
“哈哈哈哈……天才也好,疯子也罢!”
丹霞道人剥完了最后一颗人头椰子,那张本来还颇为出尘的脸,顿时变得病态起来,
“既是肉体凡胎,纵是天才也成不了仙道,那么贫道也只好剑走偏锋了。”
“你看……”他将一条粗大的人魂放入魂瓮中,迷醉道:“这世间总有一些人才,他们有的灵智、有的多情、有的长寿,分别对应地魂人魂与天魂……那么贫道取各人所长之灵魂于一炉,便能够炼化出那造化之魂丹。”
“只要吃了这魂丹,人岂不就是完人了?岂不就能够超凡脱俗、媲美仙人之魂魄了?”
“届时贫道只要斩去凡尸,如此仙道可成也!哈哈哈……”
脸上是病态的微笑,手中动作丝毫没有停顿——拍开身前的丹炉盖子,取出一件件模样怪异的药材,打入其中。
“你放屁!妖吃人便是妖孽,人吃人那就更是孽障了!”
“阵眼,终于找到了……剑剑剑!斩斩斩!”
“破!”
一声落下,那五杆旗子轰然破碎,一人提剑从阵法中冲出。
“邪道士!孽障!受死!”
秋离道人踏地疾驰,执剑往那丹霞道人杀去。
“好一个道门天骄,竟连破贫道两大阵法……可是我多年谋划,又岂能让你给坏了?”
丹霞道人面容陡然狰狞起来,喝道:“去!”
他身侧那两道虚影瞬间凝实起来,化作丈高巨‘人’,朝着秋离道人怨啸着冲杀而去。
宁长生定睛一看,只见那两尊巨‘人’竟是由无数粗壮的‘七魄’融合而成!
四肢百骸合在一起,简单拼凑出人样来,看上去好不恶心。
“去!”
丹霞道人又是一声喝令,顿时又是数十只残尸破土而出。
“去!”
“去!”
“都去!”
丹霞道人犹如癫狂般嘶吼道。
霎时间,魄鬼、尸鬼、降头……数十只异类怪种,朝着秋离道人围杀而去。
秋离道人亦是大怒起来,骂道:“混账!居然还修习了炼人作鬼这等大损阴德的邪术,该死!当杀!”
丹霞道人愤恨得脸都扭曲起来,也是骂道:“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简直是道门耻辱!不去降妖除魔,偏要来阻我成仙……啊啊啊,当真是气煞我也!”
“因为我知道,人一旦坏起来比妖魔鬼怪更可怕!”
秋离道人即便在群鬼的围攻下险象环生,依旧怒气冲霄,“妖魔,我杀;坏人,我更要杀!”
手中长剑呼啸如风,“杀!杀!杀!”
“可你马上就要死了!”
“那又何妨?”
丹霞道人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专心往丹炉中投炼药材。
很快,他便将药材投炼完毕。
手一挥,便熄灭炉中火焰。
同时揭开了那口魂瓮。
脸上的怒火瞬间平息,现出一抹凝重,可见炼丹已进入关键时分。
“凡火可炼药,灵火可炼丹,而这魂灵还需要阴火炼。”
“贫道遍寻各处,方才找到这么些鬼火。”
他取出一支巴掌大的玉瓶,启开瓶盖,将瓶中幽绿荧火全部倒入炉中。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探入魂瓮,小心翼翼地掐出一只魂灵。
就在这时,他只觉得后背惊心一痛……
“吾命休矣!”
感受到生机流逝,丹霞道人幽幽一叹,“哎,贫道就知你们这些所谓正道出现,准没有好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宁长生手掌贴在他的后背,淡淡道。
丹霞道人没有回望来者,只是定定地看着炉中跳跃的幽绿荧火,
“既然你已震碎了我的心脉,此刻我已是回天乏术,可否容我炼好这炉魂丹?”
“不可。”
“为何?我可以将炼好的魂丹给你,我只是想看看……看看我辈凡人能否服下魂丹,就此成就仙道?”他的声音已是有了一些哀求。
宁长生没有说话,掌心荡出更强的魂力,彻底搅碎了他的心脏。
“呃呃呃……仙道,果真,缥缈。”
血沫从他的口中涌出,混杂出这么几个字来。
那映照着丹炉中幽绿荧火的双眼迅速黯然,双手却还在用力抓着丹炉,挣扎着想要将手中魂灵投入其中。
但终究无法做到,软软地倒在地上。
那道袍污浊残破的身体抽搐着,双眼瞪大地望着夜空。
那盘圆月终于到达了最顶头,清凉的月光直直地洒在他的脸上,殷红的血液从他的嘴巴里面狂涌出来,很快便弥漫身侧……
目光涣散,彻底气绝。
宁长生蹲下身子,二指点在他的眉心。
此人的一生,便出现在他的脑中——
此人道号丹霞子,自小生在玉灵丹阁,三岁修道,五岁成丹,十五岁便成了门内执牛耳者。
三十岁那年带着门内天大的秘辛叛逃出来,隐于此地炼制魂丹,至今已有七八年了……
宁长生并不在乎他为何叛逃,也不在乎这什么秘辛,更不在意这所谓魂丹。
之所以引起他的注意,是因为这丹霞子所在的玉灵丹阁位于丹江之畔。
丹江!
“丹江之口,东海之滨,便是那混元仙宫。”
丹江乃是他东行必经之地,而这江畔的玉灵丹阁说不得也要走上一遭的。
半晌,
宁长生审阅完了丹霞子的记忆,站起身来,脸色阴沉。
默然良久,他才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为何……雪漪所丧失的灵魂,竟与他无关!”
夜风习习,衣袂飘飘,全身尚且柔软的未有那飘然的束冠长发,那丹凤眼中幽绿萤火闪烁……
“那位兄台,那位道友,夜风确实凉爽,但在吹风之前……可否救在下一救啊?!”
那边,秋离道人大叫道。
“看在故人之剑的份上,便救他一命。”
宁长生的力量还算充沛,即便穿着笨重的尸衣也依旧箭步如飞,朝着那些异鬼杀去……
……
月亮又被山巅遮掩了半个身子。
淡淡的阴气伏地游动,人头、腐尸散落一地。
“在下道号秋离,多谢道友相救!”
秋离道袍残破,将长剑斜插在地,稽首作揖道。
宁长生衣袍如故,随口道:“在下戚春华,道长不必多礼。”
秋离喘着气,骂骂咧咧道:“不想这等天纵才华的道士,也来做了这歪门邪道之事,差点就阴沟里翻了船!”
宁长生不说话,他继续喋喋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左右不过是为求仙道罢了!仙道,我呸!修道不可求,这等老话他也不知?”
宁长生一边前行,一边说道:“仙道不可求?你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秋离一愣,道:“故人,谁?”
宁长生道:“你手中这把天师剑的上一任主人。”
“你也知道天师剑?难怪!原来是我师傅正一道人的故友啊,只是你这年纪……”秋离拍了拍脑袋,恍然道:“明白明白,忘年交嘛!现在这年头最流行忘年交了。”
“正一道人?”
宁长生一愣,随即恍然道:“我是认识此剑的前任,但并不是正一道人。”
秋离诧异道:“不是我师傅……那是谁?”
“好像叫……酒疯道人吧。”宁长生稍作回忆,脸上浮现一抹感慨。
这前尘往事回忆起来,就好像酒水一样,难免会让人动容。
他收起这几分感慨,摇头失笑。
“酒疯道人……这不是我师祖吗?你认识我师祖?!”
秋离一脸无语道:“戚兄你玩我啊,我师祖早在百年前就死了,死在了外面,连个尸首都没有留下。”
宁长生摇头一笑,也不作解释,岔开话题道:“话说你这一门的名字,似乎都挺……随便的。”
酒疯道人,正一道人,秋离道人……
“是很随便,不过并非是我天师门如此,而是我这一脉如此。”
秋离耸耸肩道:“我这一脉从酒疯师祖开始,取名便不讲究字辈,而是讲究一个顺己。”
“自己的名字何须他人来拟定,自己给自己取道号岂不美哉?就比如我的道号,秋离……”
他叹了一口气,感伤道:“那是一个秋天,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离去了。”
“你的师傅?”
“不是,是悦儿!不瞒戚兄,她是我所爱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人,她死了我也就……哎!按照正一老头的话来说就是:既然断了尘缘,那就合该入道门了。”
秋离面容动情。
宁长生半晌无语,摇头道:“对了,你就没想过……求仙问道?”
他想起了‘仙道不可求’这五个字,正是酒疯道人昔日送给自己的忠告。
不过那时的酒疯道人早已年过不惑,有此感悟倒也说得通。
但这秋离才不到而立,正是热血有冲劲的时候。
自己在这个年纪,可是打定主意要娶十个八个老婆、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
所以,宁长生才有此好奇。
“想过啊,怎么没想过!”
秋离将天师剑丢入剑鞘,悠悠道:“在普通人的时候,想成为那飞檐走壁的高手;在成为飞檐走壁的高手之后,又想修习降妖除魔的法门;在精通降妖除魔的法门之后,又向往那传闻中的仙人……”
“这一想啊,便是八九年大好时光荒废过去,仙道在哪里?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若是不虚度这八九年,以我的道才,又怎能不敌这区区江湖一邪道?”
宁长生道:“所以你便幡然醒悟了?”
秋离叹然道:“不醒悟还能怎样?难不成还要继续荒废一生?!”
宁长生笑道:“我倒是认识一人,终其一生都在寻仙求长生,直到老死山林,连个尸骨都没留下。”
秋离大笑道:“那他一定是这世上最笨的蠢人了,终其一生都在虚幻的仙梦里虚度。”
宁长生摇头一笑,幽幽道:“是啊,他太傻了……”
“贫道倒是觉得此人颇为可敬!”
只见那丹霞道人的魂魄渐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