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寒风如刀灌入营帐,灯火摇晃。
营帐内的闷热与外头的凛冽寒意交错,像一种无形的压迫。
赵光毅将一团涂满馊饭与猪油的破布推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去,用这个。」
韩烈接过,酸腐气味直冲鼻腔,胃中一阵翻湧。他强忍呕意,脸上却不动声色,指尖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是第一步,错不了,也退不得。
他抓起炭灰与溪边淤泥,一把抹在脸上,粗糙冰冷,黏腻如血,他咬紧牙关,俯身对着石块狠狠撞了三下,每一下,像是用骨头撞开一扇门,通向一个自己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血珠渗出,他只觉太阳穴突突作响,耳中轰鸣。他不敢看赵光毅,只怕自己此刻的一丝犹豫都会被看穿。他不是不怕死,只是更怕——任务失败,白白牺牲了同袍的信任。
夜色为掩,他潜入辽军水源上游的灌木丛中,数着巡逻哨兵的脚步声——每十七步一次,靴底刮地频率不均,应是昨夜酗酒所致。
他全身湿冷,湿气自裤脚蔓延,仿佛每一寸肌肤都被寒意啃咬。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游的芦苇摆动:「风向东……正好吹散血腥味。」语气平静如常,唯独掌心的汗水洇湿了布料。
子时三刻,哨兵刚换岗。他算准芦苇遮掩的死角,俐落地翻身滚入溪中。寒流冲击而来,他猛吸一口气,像吞下一把刀。
冰冷溪水裹着破布与臭气灌入衣领,馊饭粒摩擦脖颈。他屏住呼吸,只听得猪油遇水凝结的细微声响——赵光毅曾说:「辽狗鼻子灵,猪油冷了才够臭。」
耳边忽传来咒骂:「又一个渴昏的!」
一双颤抖的手将他从水里拖出,是汉民老王,脸色阴沉,嘴里低声咒骂:「作死……还连累老子……」
韩烈忽地一把抓住他手腕,像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般低声呢喃:「土地公……救我……」
他故意让声音带着颤抖与哀求,每一字都像是从破烂肺叶中挤出来的血。
老王浑身一震,下意识看向他颈间那枚半毁的护身符——正是三日前,他儿子被掳时扯断遗失的那一枚。
一名辽兵走上前来,刀尖挑起韩烈的破衣。寒光闪烁,几乎要划到他袖中藏着的火石——那是赵光毅交付的信号工具,一旦暴露,整个计划将前功尽弃。
韩烈的呼吸几乎停住,视线微垂,心跳如擂鼓。他知道,这兵若是再多看一眼,他这条命就没了。
「下次别再让我看到这种情况,听见没?」
老王连忙陪笑:「是是是,老爷说的是……」
韩烈眼尾馀光扫过四周,每一帧画面都像刀刻在脑中。他,已混入俘虏行列。
隔日,烈日高照,韩烈与众人一同在营外劳作。
日头毒辣,汗水黏在身上像盐霜。他闷头干活,背肌紧绷,每一个动作都要经过刻意计算,生怕露出一丝不该有的军人痕迹。
心里有一条绳,不断拉紧,似乎只等谁一句话,便会断裂。
忽然,一旁的大妈凑近,边擦汗边问:「哎,小夥子,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啊?」
警铃瞬间大响,韩烈的背脊僵硬如铁。脑中闪过无数应对话术,却找不到一个妥帖的说法。
完了,被发现了?
他正思索怎么回应,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低声咳嗽。
「这是我儿子啊,怎么会不认识?你们都老糊涂了,这小子前几日不知跑哪去了。」是老王开口,声音不紧不慢,带着点不耐烦。
韩烈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立刻接上话,低声道:「哈……哈哈,父亲,对不起啊。」
「你这死小子,别光顾着瞎跑。」
众人笑笑,不再深问。韩烈暗自松了口气,一瞬间觉得全身的肌肉都虚软下来。额头沁出的冷汗混着尘土,咸得刺眼。
中午过后,劳作稍歇。韩烈悄悄引几名汉民向河边走去,动作小心谨慎,目光时时巡视。
「叔、姨,你们……看那边地上。」
几人走近,一起望向河滩湿泥上的痕迹。
「咦……这是什么脚印?」一位妇人皱眉。
「三个趾头……不像人啊……」
「不会是神兽吧?」一位老汉压低声音,语气半信半疑,却藏着难以言喻的敬畏。
「说不定……就是那传说中的坐骑……」有人低声道。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升高。
韩烈站在一旁,面色沉静,却暗自观察每个人眼神中的波动。他知道,这不是「看脚印」——这是试探,是点火,是「开始」。
就在此时,一名辽兵走来,手中拎着鞭子,语气不善:「干什么干什么!不好好干活,围这儿做什么?」
韩烈上前一步,语气平稳:「老爷,这地上有些奇怪的脚印……我们没见过。」
辽兵皱眉,只瞥了一眼,便不耐烦地挥手:「看什么看!快给我滚回去干活!」
众人连忙点头应声,四散离去。
但韩烈留意到,那辽兵走远几步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神情不同于先前的敷衍——像是察觉了什么。
傍晚时,那兵走入营帐,对值守长官低声禀报。
「老大,那群汉民在河边发现了些奇怪的脚印。」
「什么脚印?」
「三趾的,看起来不像什么常见野兽。我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长官皱眉,声音压低:「知道了。最近多留意点。别闹出什么妖邪之说来。」
气氛微妙,像风前的草,一切尚未明朗,却早已有风吹来。
又过数日,当疲惫的汉民围火而坐,有孩童在帐边清唱:
「土地公,骑铁驱,踏涌泉,救汉民……」
起初只是女娃轻哼,接着,另一孩子也跟着哼起。破瓦片被当作鼓,几个孩子围着跳着,唱得一板一眼。
原本只当童言童语,几位大人循声望去。可等听清歌词,众人脸色微变,神情不语。
那是……传说?是呼唤?还是——暗语?
就在这时,水源边的泉眼传来一声微响。像是有什么,自地底吐了口气。
风声一顿,火光摇曳。
赵光毅抚摸着掌心玉玦,忽然感到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信仰点 10 |当前剩馀:26】
【来源:辽军后勤营地汉民群体信任度提升】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韩烈这小子……倒是有点急智。」
帐外夜风呼啸,他望向西北方向,眼中精光一闪,时候差不多了,该让百吨王亮个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