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捲着沙尘从营帐缝隙灌入,帐内灯火摇曳。
临时搭建的军营粗糙而寒冷,营火之外尽是沉沉夜色与战马鼻息声。
帐外偶有兵卒巡逻脚步声响起,又很快远去。
韩烈跪坐在营帐中央,双手紧贴膝头,背脊笔直,额上渗出一层冷汗。他眼前站着的,不是旁人——是当今天子,赵光毅。
「你叫……韩烈对吧?」赵光毅语气不重,却不怒自威。
韩烈猛一顿首,声音带着些颤抖:「是…是的,小的名字是韩烈没错……陛下深夜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赵光毅不答,反而低低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别那么紧张。你在战场上英勇的身姿,朕可是看在眼里。」
韩烈的心跳猛地加快,他哪里敢放松?这可是一朝天子。
「是…是吗……谢谢陛下夸讚。」
「好了好了,朕就开门见山了。」赵光毅向前一步,眼神锐利,语气也凝重起来。「朕有个任务,想派你前往。」
韩烈屏息,双拳暗握。
「陛下请讲。」
「嗯,西北三里外,辽军的后勤队伍正缓缓行军……」
韩烈眼神一亮,立即接道:「您是要我去探勘?」
「哈哈哈,真聪明。」赵光毅点头,眼中带笑,「朕果然没看错人。」
帐内火光跳动,映在他们脸上,韩烈看见赵光毅眼中的那一抹炽热——不只是对胜利的渴望,更像是一种不甘沉寂的火焰。
「那里,将会是我们东山再起之地。」赵光毅低声道,「还有你那日喊的那句‘列阵’,朕记得很清楚……那股气势,朕深有感触。我宋军,正需要你这样热血的兵卒。」
韩烈双目泛红,血液几乎沸腾。
他想起战场上残兵断旗,也想起自己拔剑呐喊那一瞬的绝望与坚决。
「这任务很危险,你愿意吗?」赵光毅凝视他,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
韩烈几乎是脱口而出:「愿意!为了陛下,也为了大宋!」
「好!有骨气。」赵光毅大笑,声音震得帐篷帷幔微微颤动。「明日一早出发,你先下去歇息吧。」
韩烈再度叩首,声音坚定。
「谢陛下!」
他起身退下,掀起帐帘的刹那,夜风扑面而来,捲起地上的尘沙。
黑夜依旧漫长,寒风依旧凄烈,但他的脚步,已无半分迟疑。
次日午时,暑气炽人,韩烈带着赵光毅的密令潜行至西北三里外的高坡。
脚下是枯干的黄土与零落的矮灌木,阳光灼得人眼微睁都费劲,汗珠早已濡湿了衣领与手背,他匍匐在热得滚烫的石地上,目光紧紧盯着坡下那片营地。
那是辽军临时搭建的粮仓,营帐整齐,仓棚用硬木与兽皮搭就,足见规模不小。
粗略估计,周边巡逻士兵约莫五十人,全副武装,戒备松懈却不失警觉。
更让人心沉的是,营地东侧圈禁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男女老少加起来恐有三百馀人。
韩烈眼神沉了几分——皆是汉人,眼神空洞,有的虚坐在地,有的伏身喘息。他甚至听见风中夹杂几声虚弱的对话声,来自某个角落。
「好累啊……」
「别说了,小心那些辽人听见。」
「唉……我大宋什么时候才能支棱起来啊……」
「是啊……听说前几日宋军又被偷袭得溃不成军了……」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夏日风里浮动的热浪,虚软却刺耳。韩烈紧咬下唇,指尖紧扣着土石,几乎掐出血来。
这些话,他太熟悉了。
那种无奈、那种压抑、那种早已不敢期待光明的语气,他不愿再听见。
韩烈将最后一眼深深刻在脑中,便俯身滑退,躲入坡后干枯的荆棘之间。
他动作轻盈,脚下几乎不发一声,沿着来时路原路折返。
午后的阳光更加毒辣,汗水糊住双眼,嗓中也干得快要冒烟。但他咬牙坚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三百多条命,不能白白困在那里。
回到宋军驻地时,夕阳已西斜。
营帐前的旌旗在热风中招展,哨兵见他归来,立即通报。没多久,他便再度跪坐于那座熟悉的营帐之中。
火光依旧摇曳,赵光毅依旧背手立于帐内,目光如炬。
「回来了?」
「回来了,陛下。」
韩烈挺直身躯,双膝一沉,语气带着克制不住的焦急与热度。
他语速渐快:「更关键的是——东侧关押有三百馀汉人百姓,皆为被掳之民,状态虚弱,恐撑不久……」
赵光毅眉头一挑,缓缓转身,眼中神色难测。
「三百人……你看得清楚?」
「确定无误。」韩烈低声道,「他们……有的甚至无法站立,只能虚坐在地。有的,还在喃喃说着……说着,宋军溃败的事……」
「但陛下,除此之外我还发现那些被掳之民都配戴着土地公护身符。」
「小的已探明敌情,营地设于西北高坡下方,倚地势为屏,粮仓以硬木与兽皮构建,坚固简朴。外有五十兵巡逻,虽不森严,却条理分明,轮班每四个时辰更替一批,每批约十五人左右。」
他声音压低:「水源位于营地北侧一处凹地,乃一条湧泉,清澈可饮,另有木桶与水槽备用,应为主力汲水处,日间有人守看,入夜后巡防稍疏。」
「更关键的是——东侧关押着三百馀名汉人百姓,皆为被掳之民,形容憔悴,虚弱不堪,恐怕撑不了多久……」
赵光毅闻言,眉头微挑,缓缓转身,眼中神色晦暗难辨。
「三百人?你确定看得清楚?」
「确定无误。」韩烈沉声答道,「他们有的已无力站立,只能虚坐于地;有的,仍在低声喃喃……说的是,宋军溃败……」
他停了片刻,又压低声音道:「陛下,还有一事——那些被掳之人,几乎人人颈间佩戴土地公护身符。」
语毕,帐内一时寂静。
灯火跳动的声音清晰入耳,赵光毅久久未语,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压抑。
土地公……宋代百姓最信这个。
卡车引擎声像雷,大灯像神目,若在子夜‘显灵’,配合土地公托梦的流言,定能瓦解辽军与汉民的心理防线。
良久,他开口,声音沉静而带力:「你说,他们在说宋军溃不成军?」
「是。」韩烈低头不语。
「那你怎么想?」
韩烈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浮现。
「我想……让他们看看,我大宋还有人还有骨气。哪怕只是一场小胜,也要让他们知道,大宋还能打!」
赵光毅闻言一笑,并非嘲弄,而是欣慰。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韩烈肩膀。
「很好。你说得对。光靠朕一人,是支不起这江山的。但若人人如你——那朕,便有翻盘的可能。」
他走回书案,展开军图,手指落在西北高坡一带。
「韩烈!」
「小的在!」
韩烈疾步上前,单膝跪地,心头猛然一震——他听得出来,那声呼唤中,藏着不同寻常的紧迫与决断。
赵光毅沉声道:「朕要你提前潜入敌中,散布山神显灵之说,扰乱军心;三日后,朕将与百吨王一同设法激起那三百百姓的斗志,唤醒他们的血脉与骨气。若能成功,或可夺回一线生机;若无效——」
他声音一顿,眼神如刃,直刺韩烈。
「你便带领二十亲兵潜伏于营地四周。一旦时机未至,你便立刻起事,领兵强袭,以武力拔营、断其根本。」
韩烈心头剧震,血脉翻湧。他明白,这不只是一次奇袭,而是一场豪赌——赌上天子的威信,赌整场反攻的命脉。
他深深叩首,额贴冰冷泥地,声音如铁,毫不迟疑:
「小的——誓死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