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破月回到幽州城时,满身尘土与血,长袍下襬焦黑破损,拖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深色的血痕。
他的肩上仍残留着未干的血迹,顺着指尖滴落,一滴滴砸在石阶上,悄无声息。
城门内的众将本在低声议论,一见他现身,齐齐住口,却无一人敢上前。那双赤红的眼,看的叫人心底发寒。
耶律休哥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你这是怎么回事?」
萧破月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慢慢抬头,黑发间夹着烧焦的灰末,额角一道血口横贯眉骨,尚未结痂。整张脸被血污与灰尘复盖,难辨本来模样,唯有那双眼,透着沉冷。
「城夺回来了吗?」耶律休哥再问,声音更加低沉,眉心紧锁。
萧破月眸光微动,却没看他,只是望向远方灰蒙蒙的天。
他的声音极轻,缓缓吐出:「……没有。」
那语气平稳得近乎冷漠,却压不住话尾的颤动。
没人出声,也没人敢动。
他站在原地,血与灰、火与恨,纠缠在身上,彷彿下一刻便要燃起。
沉默良久,众人屏息不语。
耶律休哥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细微难辨的讽味:
「……真难得,看到你也会失利。」
这句话像针,似笑非笑地刺入,换作旁人,恐怕早已脸色一沉,但萧破月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抬起头,额角血痕已干,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嗯。」他语气低哑,「郑恕背叛了我们。」
他说得平静,像在陈述一场风变了向,可那短短几字,却压得空气更沉一分。
「百吨王就在那战场上。」
这句话让耶律休哥眉头微皱,手指轻敲身侧的刀柄,没说话,他当然明白,这不是普通的败因,那个该死的怪物,又回来了。
「那郑恕他人呢?」他淡淡问,语气如同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眼神却锐利地扫过萧破月的脸,捕捉任何一丝破绽。
萧破月垂下眼,声音轻得像尘土落地:
「我杀了。」
空气瞬间沉静,仿佛什么被硬生生按下。
「萧破月,你太大胆了!」一旁年长的将领终于忍不住怒喝出声,声音在沉寂的空气中格外刺耳。
「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难道你不知道,没有命令,不可擅杀朝廷命官吗?」
话音一落,营帐内一片死寂。
萧破月没有回话。
他只是慢慢转过头来,目光落在那将领身上——冷冽、沉静,没有怒意,却叫人心惊。
那目光就像是战场上从烟火与尸堆中走来的孤狼,寂静而致命。
将领被看得心中一凛,语气顿时发虚,脚步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气氛紧绷至极,这时耶律休哥忽然开口,语气轻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终结意味:
「算了,杀了也就杀了,谎报军情萧破月没做错。」
他声音不大,却如锋刃一闪。
那名将领脸色一变,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只能低头退到一旁。
耶律休哥微微抬眼,盯着萧破月,眼神像静水之下的暗潮。
「说说吧,当时什么情况?」
这句话语调平静,却蕴着分量。
萧破月神色淡漠,将当时的情况一一复述。
他调动火油车,布下包围,将百吨王困于烈火之中。
火焰如潮,啸声震天,百吨王已被火光吞噬,看不见身影,只剩下吼声与热浪,他本以为胜券在握,百吨王焚毁只在顷刻。
可就在那最炽热的一刻,火场忽然变了。
炙热的烟雾骤然冷却,白雾自地面升腾。那怪物从火中缓缓驶出,钢铁未熔,反而全身湿润,它竟在喷水!
水柱如龙吐雾,将燃烧的火线一寸寸压灭,硬生生碾过火场,冲破重围。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萧破月语气平静,彷彿只在陈述一场错失的猎杀,而非他军旅以来最为挫败的战局。
营帐内一阵沉默。
「嗯……」耶律休哥低声应道,声音不紧不慢,却藏着无法忽视的凝重。
他坐在原地,眼神微敛,心思翻湧——
身体坚硬如钢,声音如龙,还能操控水灭火……
难道……是龙?
神话中的龙,天火不侵,御水而行。
昔日只是传说,如今却似在战场重现?
耶律休哥眉头微皱,指节轻敲木案,没有说话,这一刻,他不再把百吨王视为单纯的怪物,而是,一个可能打破平衡、改变战局的「真龙」。
若这真是神灵之器——那宋军已握有天命之兆。
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萧破月语气忽然一转,声线低了几分:
「嗯,还有一事。」
耶律休哥正沉思,闻言抬眼,神色不动:「说吧。」
萧破月沉默了一瞬,目光深沉:
「敌方主帅……是那日袭击后失踪的宋国皇帝,赵光义。」
话音落下,营帐中一瞬安静得可怕,彷彿连呼吸都凝住。
萧破月看着耶律休哥:
「他正坐在那神物之中,亲自指挥。」
耶律休哥的眼神微微一凝,终于动容。
先是短暂的错愕,随即化为锐利的警觉与深思。
赵光义。
那个失踪的宋国皇帝——本该在混乱中身亡,却出现在辽军无法掌控的战场上,并操控着那台火不能焚、水可驭的怪物?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不只是宋军士气的重燃,更是天命归宋的风向转折。
耶律休哥沉声问道:「你确定?」
萧破月点了点头,语气冷得像刀背:「嗯。」
沉默,再度笼罩帐中。
「什么?他不是失踪了吗?」
一名将领忍不住惊声开口,语气中夹杂着难以置信与一丝莫名的惶然。
原本压抑的营帐内霎时响起低低的骚动,众人目光交错,神情或惊、或疑、或骇然,一时间议论四起。
「不是说他在那夜突袭后便下落不明?怎会突然出现在战场上?」
「消息早说他生死未卜,没想到……竟是潜伏至今!」
「他不但活着,还驾着那神物亲临火场……」
「萧将军说得没错,百吨王潜火而出,还能吐水灭焰……那铁兽怕不是凡物!」
「如今他获得真龙相助,怕是……」
那人话音未落,便被自己的话吓住,馀音闷在喉间,咕哝着不敢再说。
「真龙」二字犹如惊雷,在帐中炸开,令空气都一瞬凝滞。
有人低声喃喃:「龙乃天象……若那百吨王真是神龙化形,那赵光义……岂不是……」
「……得天命之人?」
这句话一出,帐内一阵沉默,仿佛谁也不敢正面回应。
「荒唐!」终于有老将一声冷喝,欲断传言之根,「一介亡国之君,焉配言天命?此辈不过戏法,莫被迷了心志!」
可话虽如此,他握拳的手掌,指节却已微微发白。
耶律休哥始终未语,只静静地看着众人喧哗,神色如常,唯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