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萧破月骤然高喊。
那……是龙吗?他骤然勒紧马缰,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错愕。
铁轮碾压,火焰冲天,那横冲直撞于硝烟中的怪物,如同神话中降世的真龙——但...怎么会出现在宋军阵中?为什么……宋军会有龙的庇佑?
他心中翻湧未息,身影已如离弦之箭,狂奔向小锦的住所——那座用破败村屋与临时帆布仓促搭建而成的小屋,隐在一处残垣断瓦之间。
马蹄刚一停稳,他已翻身跃下他冲上前,一脚踢开挂着军旗的门帘。
倒下的辽军士兵静静横陈在地,但与其说是「静」,更像是死战过后的馀痕未散。
有人倒在门边,脸朝墙,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断剑,指节泛白;有人胸口中刀,却仍半跪着身子,像是最后一刻还想扑上前挡住敌人。
地面上散落着几枚断矛与血痕,有人曾高声示警,有人试图搏命阻拦——但时间太短、敌人太快,他们连叫出声音的机会都没能留给萧破月。
盔甲碎裂,血迹四溅,墙边甚至还残留剑痕与箭簇,这不是单纯的偷袭——这是一场短促却极度致命的袭杀,而这几个人,没有一个退缩过。
倒下的辽军士兵静静横陈在地,盔甲破裂,毫无挣扎痕迹,像是在毫无预兆中被瞬间制伏。
「小锦!小锦,你在吗!?」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急促喘息。
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撩起帘布,冲进屋内,翻遍帐幕与角落,只剩风灌进残破墙缝,吹动纸灯与草席轻摇。
「这...这不……不可能……」
他蹲下身,在铺地的草席下、旧布篓中、甚至破瓦堆里都找遍了,双手沾满灰尘与血渍,额角青筋暴起。
「小锦……你究竟去哪了……」
萧破月跪坐在冷硬的地面上,视线停留在那空荡荡的草席上,指尖缓缓掠过布角,像是在触摸一缕尚未散尽的体温。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怎么可能就这么不见了?
「是谁……究竟是谁把她带走的!」他怒吼道,语气中夹杂着不敢承认的惊惶与怒火。
他眼神骤然一冷,脸上的血气与迷惘一瞬间收敛,仅剩冰硬如刀的线条。
心头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猛然刺穿,下一刻,一个念头如毒蛇窜入脑海:
——会不会是有内应?
他怔了怔,脑海开始疯狂转动。
只有熟悉军中布防、了解轮哨安排,甚至知道她住处位置的人,才能如此干净俐落地避开暗哨,无声无息夺人而去——还杀了守卫,没引来任何动静。
「该死!该死!……我竟然让他们靠得这么近……」
他的声音渐高,语调狂乱,脸色渐渐涨红,像是某种情绪已经撕裂了他的理智。
他双拳捶打胸口,额上的青筋怒张,呼吸如兽吼,似要从胸腔中炸裂而出。
「啊啊啊啊——!」
他猛地起身,一掌将木桌扫翻,茶盏碎裂,灰土飞扬,杂物四散落地,撞击出细碎声响,帐内原本昏暗的光线透过掀起的帆布门幔洒进来,映照在他渐渐阴沉的面容上。
那双眼再不复平日的冷静与算计,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特有的偏执、血性与决绝。
门外忽传来低声耳语——
「怎么回事?将军……在喊谁?」
「你没听见?他刚刚还把桌子砸了……」
「小锦?是那个随他一起的那姑娘?」
「嘶……不会是出了事吧?我刚刚经过时看见那几个守卫倒在地上……脖子……像是被剑割断的……」
「天啊,将……将军他不会是发疯了吧……」
「嘘,小声点!他现在这样子要是听见,咱们脑袋都不保。」
兵卒们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像是在沉痛中又添一层窒息,他们不敢靠近,只是站在屋外、斜墙、残木之间远远观望,萧破月看着就像一头刚从牢笼中挣脱的猛兽,不知牠会朝哪个方向撕咬。
但萧破月听得见。
他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倒塌桌案前,肩膀微微颤抖,他像是在压抑什么,像是整个人要从骨缝里爆开。
忽然,他低声开口,声音低得像从喉间挤出来的铁屑。
「谁敢……谁敢动她……我便杀谁。」
那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却更胜于雷霆万钧,冷得让空气都似凝结了一瞬。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指尖极轻地捻着,那是一枚铜制发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被他视若珍宝。
那是小锦在一场雷雨中递给他的,说是乡中老人做的,用来「镇心安魂」。
他望着那枚发簪许久,仿佛透过它望见她脸上的笑、夜里摇晃的灯影,与那一句细若风声的低语:
「兄长……这世上好大夫那么多,你不必一个个去寻……我只是想你偶尔能歇歇……不要总是为我操心,好吗?」
他的手一紧,将发簪收回怀中,动作沉稳到近乎仪式。
「小锦……我萧破月在此立誓——」
他拔出腰间长刀,手臂高高举起,然后猛地一划——刀锋划过皮肤的声音清晰入耳,彷彿也割开了他的最后一丝迟疑。
鲜血顺着小臂蜿蜒而下,落在干裂的地面上,染红了一片泥土,泥与血混成一团。
他立于帐前,衣襬随风猎猎,满身血痕却笔直挺立。
「若你未死,我便踏破九营八寨将你寻回;若你已亡……」萧破月不敢再说下去。
但他的声音在风中飘得极远,一字一句,击入兵卒心底。
帐外的风忽然变得猛烈起来,将地上的草屑、破布、旗角一齐捲起、乱舞,兵卒们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没人敢再说一句话。
「将军...他这样子……谁还敢看他一眼啊……」
「咱们是不是……是不是该报告副将?」
「报?有种你去啊?你要是现在敢开口,等等他手上那把刀说不定就往你脖子上来,我可还要命……」
远远的,有人低声说道,语气中有惶恐,也有一种莫名的崇敬。
而萧破月依旧站着,像一座燃烧的雕像,任由鲜血滴落、风声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