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尚未完全升起,淡金色的曦光从东方洒落,薄雾缭绕在营帐之间,草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远山轮廓隐约,偶有鹰鸣穿云,像是为这沉默大地吹响的警号。
一片宁静中,远探营的拔野火疾步走入中军大帐,甲冑泛着晨光的冷意,额头挂着奔行后的细汗,神色凝重。
「陛下,远探营发现一人倒在营寨外。」拔野火拱手禀报,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语气中的一丝警惕。
帐中篝火尚暖,赵光毅正披着战袍,案前摊开的是昨夜未阅完的军报。
他略抬起头,眉峰微皱,语调平静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先把他带下去治疗。」
他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韩烈忽然抬手示意,眉头深锁,低声道:「等等,陛下。」
众人一愣,目光随着韩烈转向那名昏迷的男子。晨光斜洒,照在对方半掩的衣襟上,腰间一物隐隐闪着金芒。
韩烈俯身细看,指尖拨开那块泥泞与血迹复盖的令牌,瞳孔倏然收紧。
他直起身来,声音低沉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分量:「陛下,此人是薛宰相的人。」
赵光毅闻言,神色微变,快步走近,目光锐利如刃地落在那枚令牌上。他低声问道:「薛宰相?薛居正?」
韩烈沉声应道:「是的。这是他亲发的内令,非亲信不得佩戴。」
帐中众人皆静,火光在甲胄与帐幔间闪烁,似在映照一场风暴的前兆。
赵光毅凝视着那昏迷者良久,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的预感,薛居正的人,出现在边境军营外,还重伤昏厥……这不是巧合,是信号,是警告。
他转身看向拔野火:「将他救醒,然后,把所有人叫来。」
药香弥漫的军医帐内,火光摇曳,映出斥候苍白的面孔。几个时辰后,他终于悠悠转醒。一睁眼,便对上几道严峻的身影,以及那位立于中央、目光锐利的黑袍男子。
他瞬间惊惧万分,强撑着身体就欲下床行礼:「陛……陛下恕罪!」
赵光毅伸手按住他肩膀,声音沉稳有力:「不必。你是薛宰相的人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斥候气息不稳,低声道:「宰相说陛下在黑泉障一带活动,小人一路沿废弃驿道北上,昨夜暴雨冲垮了追兵的弓弦,才……才绕到山后,见到营寨的火光……」
赵光毅挑眉,略显惊讶:「寻我?还有追兵?」
话出口,他心头一震,暗暗想到——对啊,我是皇帝。穿越过来就面临辽军的追杀,几乎忘了背后的朝堂。朝堂都没有我的信息,哪可能不乱?
斥候咬牙一笑,艰难开口:「是的,小人……在寻找陛下途中,遭遇伏击……」
「是谁这么胆大?」韩烈怒不可遏,声如洪钟,「连宰相府的人也敢动?」
「是……监国,武功郡王的亲信。」斥候的声音几乎低如尘埃,却像一把刀子划过帐中沉静的空气。
骤然一阵寂静,连火舌跳动声都彷彿止息。
赵光毅眼神一寒,喃喃道:「武功郡王?他哪来那么大的能耐……」
这话虽是自语,却无意间透出一股压抑的怒意。众人误以为陛下震怒,纷纷跪下。
「陛下恕罪!」
跪声如山,帐幔微颤。
赵光毅一愣,随即无奈摆手:「快起来吧,我没怪你们,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他心中思绪翻湧,眉头深锁。
赵德昭……他怎么也想不通。史书上明明写着,此人性情敦厚,行事谨慎,虽贵为太祖嫡子,却始终被架空。
尤其在太祖驾崩、赵光义登基之后,赵德昭更是被逐步排除于权力之外,结局甚至还是赵光义的一句话便自杀了。
可眼下这现实,却与书上所载大相径庭——赵德昭竟还能调动禁军、挟制朝堂,甚至以「监国」之名发号施令,封锁朝中消息、诬指自己为反贼。
「这怎么可能……」赵光毅喃喃低语,眼神幽深,像是看透了帐幕之外那层浓雾。
若不是眼前这名斥候身负重伤、吐字诚恳,他几乎要怀疑这是谁设的局。
还是——自己穿越后的每一步,早已脱离史书轨道?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内心第一次对「史书」产生了迟疑与动摇。
随即,他转向伤者:「将事情说清楚,一字不漏。」
斥候点头,忍着疼痛将一路所见娓娓道来:曹彬军函急报、京中震动、朝堂混乱、赵德昭趁机联合部分宗室与禁军,迫使文官让其摄政,甚至开始以监国之名调兵遣将。
薛居正与沈伦心知局势不对,秘密遣人北上寻陛下,未料半途遭伏杀,唯他倖存。
帐内众人听得脸色沉重。
韩烈怒道:「陛下,我们不能再等了,立即回京,揭穿那伪王的阴谋!」
「恐怕……行不通。」斥候喉头一动,低声道。
「哦?」赵光毅目光如鹰,「说来听听。」
「武功郡王手持监国宝玺,称陛下已在乱军中……又以太祖旧将方云为禁军统领,换掉了三衙统制……如今汴京门卫皆为其亲信。」
此话一出,帐中压力陡然升高。韩烈当场拔刀,寒光泻地,咬牙低吼:「这是……造反!」
赵光毅静静坐下,食指轻扣膝头,眼中没有慌乱,只有深沉如海的审视。
他低声呢喃:「果然是好手段……我若强行回京,反倒成了叛逆。真是……妙啊。」
他抬起头,眸光冷冽如冰刃:「这局,不能硬闯,只能借势破局。」
他站起身,转向军图案前。
赵光毅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封锁线:「你们看——从这里到汴京,十三处关隘,斥候的回报中已有九处挂了武功郡王的旗号。就算我们能突破,身后若无稳固据点,不过是把追兵引到粮道上。」
「而黑泉障周边三十里内,有《幽燕风土记》中所载的古堡——望北烽。若朕能夺其为据,则可控制西北三道粮道与驿路,也便于向宰相递信,亦能设伏自保。」
他沉思片刻,目光冷冽如霜,霎时转身,衣袂翻动如风。
「拔野火。」
声音不高,却像锋刃掠过营帐。
拔野火立刻躬身出列:「末将在!」
「调三十名斥候,加上你亲自领队,今晚启程。」赵光毅语气凌厉,眼神如刀。
「目标是黑泉障外的望北烽,务必探明周遭三十里地形、环境与守备情况。」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铁。帐内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拔野火神情一凛,毫不迟疑地应声:「遵命!」
赵光毅颔首,声线低沉而坚决:「此行不为开战,只为布子。要快,更要隐蔽,一旦被察觉,就算你们能全身而退,也等于我们在这场棋局中先输一步。」
他的眼神扫过帐内众人,那一瞬如同看穿了每一双眼睛中的紧张与疑惑。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再等。」
「至于京师……」他声音微沉,却字字铿锵。
「既然他要做监国,那我,就让他看看——真正的皇帝,是怎么回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