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转头,就见门口多了一道挺拔的倩影。
那人青丝高挽,一袭黑红相间的剑袖劲装,外罩猩红披风,胸前金线绣着獬豸衔剑图,腰间一柄横刀斜挎。
最奇异的是她肩头立着一只墨羽金瞳的乌鸦,两点金芒直刺人心。
城隍庙游神,夏小花!
柳生心头一跳,看着眼前腿比自个儿命还长的女人……
她怎的来了?
夏小花朱唇微翘,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随即朝柳四海盈盈一礼:“柳伯父万安。”
柳四海慌忙用衣袖抹去泪痕,局促回礼:“丫、夏大人折煞老朽了,老头子一切安好!”
“伯父,”夏小花眉眼弯弯:“这般称呼岂不生分了?还是唤我丫头听着舒坦。”
柳四海何等通透,立刻改口:“是老头子糊涂了!丫头啊,令尊近来可好?”
“家父常念叨您呢,总说让您得闲去家里坐坐。”夏小花笑意盈盈,礼数周全的挑不出半点毛病。
“一定一定!”柳四海笑着连连点头,“生儿,你陪小花说说话,爹去沏茶。”
临走时不忘压低声音叮嘱:“好生说话,莫要犯浑!”
待柳四海离去,屋内气氛顿时变的微妙起来。
柳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青梅竹马。
眉梢藏锋,眸似寒星,淡色的唇瓣衬得整个人清冷如霜。
制式官服难掩玲珑曲线,英气中透着女儿家独有的柔美。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整日舞枪弄棒的“假小子”,如今竟出落得这般风采照人。
只是那身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夏小花双臂环抱,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柳生的面庞,似要将他剖开看个通透。
柳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干笑一声:“我脸上有花儿?”
“脸上倒是没有。”她唇角微翘,“不过柳大才子的风流韵事,在京兆府却是遍地开了花儿。”
柳生面不改色,话锋一转:“夏大人今日登门,总不会是专程来挖苦我的吧?”
“少耍贫嘴。”夏小花冷哼一声,“你何时入的八品?气息古怪不说,这驾驭鬼皮的手段,又是跟哪个野路子学的?”
柳生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我天资卓绝,无师自通,你信不信?”
夏小花显然不信,却也没再追问,嗤笑道:“若你的修行天赋能有写话本的一半,我倒是信的。”
“哦?”柳生咧嘴一笑:“我那话本夏大人也看过?”
夏小花冷哼一声,耳尖微红,懒得接这轻浮话茬。
柳生倒是饶有兴致地观察她的反应。
这位青梅竹马似乎只对他的修为变化感兴趣,对那些风流债反倒不屑一顾。
也是,
一个是不学无术的商贾纨绔。
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城隍游神。
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闲话少叙。”他正色道:“你来得正好,我要报案。”
随即将红袖坊与自己被画皮鬼顶替的事情简略道来,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观这些鬼物所图不小,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若真被他们得逞,这柳宅就是下一个鬼窝了。
“此事绝非偶然,京兆府怕是已经千疮百孔了!”
夏小花听完,眸光微动,盯着柳生看了半晌,似在思量什么。
而后她侧头对着肩上的乌鸦低语几句。
那乌鸦金瞳一闪,振翅飞出窗外,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柳生心中暗凛,难怪城隍庙能够监察天下,手眼通天。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会用脑子想事的?”夏小花莞尔一笑。
“你有点侮辱人了。”
“侮辱你?”夏小花嗤笑,“狎玩鬼物也就罢了,连妖族也有染指,莫非寻常女子已入不了你的眼?”
柳生一时语塞。
这女人美则美矣,可损起人来也是一把好手。
夜宿女鬼,那是前身干的,关他什么事儿?
至于妖族,更是无稽之谈!他何时干过?
他刚想反驳,突的心头一沉,下意识望向窗外。
夏小花唇角微勾,袖袍一挥。
“啊!”
小狐娘踉跄跌出,眼眶通红,一见柳生便扑过来,瑟瑟发抖地躲在身后,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你抓她做什么?”柳生脸色微沉。
“渡鸦早就发现她了,我只是懒得理会罢了。”
见小狐娘确实无恙,柳生这才松了口气。
夏小花话锋一转:“陛下仁慈,允许良妖出入京兆府,但需在城隍庙备案,且要有官身之人作保。”
“那就有劳夏大人?”柳生顺杆就爬。
“可以,但我刚晋升游神,手下缺人。”夏小花笑了。
她指尖轻叩刀鞘,“你既已八品,勉强够格,入我门下,我给她办妖籍。”
坏了!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我志不在此。”他只想躺平,并不想进什么城隍庙当差。
“哦?”夏小花似乎颇感意外,“那柳大才子志在何方?”
要知道,以前他可是做梦都盼着能进城隍庙当差!
柳生略一沉吟,正色道:“我要让这天下,人人读的起书,人人有书可读!”
毕竟自己走的是香火证道的路子,没有信众他屁都不是。
窗外忽的一声惊雷炸响!
寒光闪过,鲜血顺着刀锋滴落,柳生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的看着手持横刀的夏小花。
夏小花淡然收刀:“你今日太过反常,还以为你是鬼物所化呢。”
“先生!”小狐娘惊呼出声,双眼瞬间变成竖瞳,朝着夏小花龇牙低吼。
柳生看着手臂上的伤口,简直目瞪口呆。
这女人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还有你的小狐妖,”夏小花横刀入鞘,“脾气不小,那就带回城隍庙按野妖处理吧。”
“你这是威胁?”柳生按住奶凶的小狐娘。
“是。”
“就不怕我这花名污了城隍庙的门楣?”
“谁敢?”
四目相对,片刻后,柳生忽然笑了:
“行!但我只能挂职,不领俸,不点卯,有事传唤。”
“随你。”
夏小花甩手抛来一块黑铁令牌。
柳生一把接过,触手冰凉。
牌首圆雕神兽‘犭贪’,正面刻着“城隍庙“三字,背面则是“鬼差·柳生”的小篆。
这女人早有准备?
夏小花转身拂袖而去,绯红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明日辰时,到城隍庙点卯,给她办理妖籍。”
“还有,那鬼皮少用!”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柳生摇了摇头。
这女人明明是想拉他一把,可偏要摆出这副冷冰冰的姿态。
哪有缺人手的找个挂职的道理?
真是个别扭性子。
不过有了城隍庙这层身份,日后行事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
挂职而已,似乎也并不影响自己躺平的计划。
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先生……”小狐娘怯生生地拽了拽他的衣袖,“都怪胡桃没用……”
柳生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回妖族吧,她不会为难你的。”
小狐娘耳朵耷拉着,声音细若蚊蝇:“小姐说胡桃留下来……比回去更有用,妖族也不差俺一个小妖……”
她突然抬头,眼眶泛红,“您别赶胡桃走,胡桃愿意给先生当个丫鬟仆人,端茶倒水俺都会的!”
柳生哑然。
这小狐娘,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