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四海放下碗,叹了口气:“墨香书社……毁约了。”
“墨香书社?”
“就是昨天谈妥的那家书社。”柳四海叹息:“东家是个坐轮椅的姑娘,今早突然遣人退回双倍定金,说是不卖了。”
“墨香书院……坐轮椅的姑娘?”夏大树猛一拍脑袋!
“我想起来了!一个月前那墨家小姐到城隍庙鸣冤,说是家里闹鬼,父母惨死,自己也遭阴气所伤。”
“后来我们将鬼物缉拿,这才结了案。
“姐夫,你之前托我印《狐仙》,其他书社嫌量小不肯接,还是这家墨香书社给印的呢。”
夏大树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情。
印《狐仙》的那家书社?
柳生脑中忽的灵光乍现,自己被困红袖坊的那几日可没少写稿。
话稿又是送到了谁手里?
“大树,叫上叶流云,去墨香书社看看。”
“好嘞,姐夫。”
柳四海急忙拉住儿子:“生儿,买卖不成仁义在,莫要……”
“老柳放心,我有分寸。”
西城,墨香书社内。
轮椅上的墨婉儿拢了拢单薄的衣衫。
她生得极美,肤色却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唯有眼尾一抹病态的红,像是未干的血痕。
膝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白玉般的指尖轻轻划过膝头。
一个月了,这双腿就像不属于自己一样。
她的身后站着两个婢女,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
“表妹,考虑好了吗?”赵元斜倚在书案旁,指尖拨弄着一本书册,语气轻佻,“你这书社,如今连个活儿都接不到,留着也是累赘。”
墨婉儿抬眸看他,漆黑的眼瞳里映着赵元虚伪的脸。
她能闻到对方身上阴冷的气息,与那夜屠戮墨家的恶鬼如出一辙。
“我要见赵家族长。”她声音很轻,冷的不似活人。
“你也配?”赵元嗤笑。
“是你不配。”墨婉儿苍白的唇勾起一抹嘲笑,“凭你一个偏房庶子,也配染指墨家秘法?”
赵元脸色一沉,抬手欲打。
“叨扰了。”
清朗的嗓音突然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
柳生带着众人踏入书社,目光在轮椅少女与锦衣公子之间微妙地转了个来回。
“公子……”小狐娘一进门就秀眉微蹙,悄悄扯了扯柳生的衣角,“有火药味儿!”
柳生心头一紧,他虽未闻见火药,却看清了赵元身后那群家仆头顶的标识:
各个头上都顶着【查看】!
【八品画皮·游魂】!
【九品画皮·怨鬼】!
……
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但已经进来了,断然没有退出去的道理。
何况身边还跟着叶流云这个五品巅峰,他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鬼物怎么会跟在一个公子哥身后充作家仆?
不对,也可能是……对方境界高于自己,识别不了。
柳生不动声色,将目光落在了墨婉儿身上。
“墨小姐。”他拱手行礼,“在下醉仙楼柳生,不知有客人在,唐突了。”
墨婉儿纤细的手指蓦然收紧轮椅扶手,指节泛白。
她缓缓抬眸,原本死寂的瞳孔里突然泛起微光:“您……当真是柳生?”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散一场美梦。
“墨小姐认识在下?”柳生剑眉微挑。
墨婉儿苍白的脸颊突然浮起一抹极淡的红晕。
她如何不认得?
闺房的暗格里,藏着《狐仙》全套手抄本;
雕版是她连夜盯着工匠一笔一划刻出来的;
最绝望的那些日子里,是话本里白狐报恩的故事陪她熬过漫漫长夜。
那些缠绵悱恻的情话,凄美的故事,不知道骗了她多少眼泪。
墨婉儿睫毛轻颤,怎么也没料到会在此情此景遇见柳大家。
原以为能写出这般动人故事的,定是位鬓染秋霜的沧桑文士。
可眼前的柳大家,却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生的极好,不似那种文弱书生的清秀,他身姿挺拔,着一袭靛青长衫,倒像是话本里描述的江湖侠客。
墨婉儿心中欢喜,能写出《狐仙》的大家,合该如此!
只可惜……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唇角泛起苦涩。
“抱歉,”墨婉儿眼里透着哀色,唇瓣又白了几分,“书社不卖了,让柳大家白跑一趟。”
听到“醉仙楼”三个字时,她就已知对方来意,只是没想到醉仙楼竟跟柳大家有关。
还未等柳生开口,旁边却传来了一声嗤笑。
“我当是谁!”赵元突然阴阳怪气打断,“原来是写风月话本的柳大少爷!”
他故意将“风月“二字咬得极重,“怎么?勾栏瓦舍的生意不够,还想染指书社?”
他昨日得知墨婉儿这个贱人竟敢私卖书社,此刻心里可是压着火儿。
“我买书社与你何干?”柳生可不惯着他,尤其是知道了对方有可能是鬼物的情况下。
“何干?”赵元张狂大笑,“她墨家不过是我赵氏旁支,一砖一瓦皆是赵家赏的!你说与我何干?”
“当真如此?”柳生转向墨婉儿,却见少女死死咬住下唇。
墨婉儿还未说话,她身后的一个婢女突然情绪激动,失声痛哭,“赵家丧尽天良!他们派鬼物害死老爷夫人,害的小姐双腿尽毁,现在连书社都要抢……”
“秀儿!”墨婉儿厉声喝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赵家势大,她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愿在柳生面前显露狼狈。
“我明白了,原来是个谋财害命,吃绝户的!”柳生挑眉轻笑,看向赵元,“赵公子好手段。”
“柳生!你醉仙楼自身难保,还敢在这里逞英雄?”
赵元好似被踩到了尾巴,面色忽的狰狞起来:“信不信明日就让你醉仙楼关门?”
“醉仙楼的事儿,你也参与了?”柳生凝眸冷视。
赵元嘴角抽动,脸色一阵青白,目光游移着别开脸,不再做声。
“大树、流云!”柳生已经懒得再理会他,扭头唤道。
“在呢!”一直抱臂旁观的两人迈步上前,夏大树咧嘴一笑,“怎么说?”
“拿下!”
“得令!他娘的,老子早就看这狗日的不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