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天启看了密奏,笑了笑,将密奏放到案桌下属于北镇抚司密奏专用的格子中。
“黄先生,方才说到哪了?”
黄立极假装没看到皇帝的笑容,拱手道:“回陛下,方才说到建奴在锦州诱降赵帅不成,攻打锦州,但赵帅与纪公公防守严密,损伤无数。”
“现已绕过锦州转攻宁远了。”
天启眉心舒展,赵率教还是有能力的,“袁崇焕说派了满桂出兵救援,这次军报有无提及?”
“回陛下,有,满帅率军一万救援锦州,不过在与建奴野战交锋中并不占优,发现锦州防务稳固且建奴有绕过锦州而攻宁远的意图后,撤回宁远依城而守。”
“咳。”天启咳了两声,“形势逐渐明朗,朝廷先不发令了,让袁崇焕去安排即可。”
“臣领旨。”
“对了,张鹤鸣到四川了?”
黄立极思索一番,回道:“还未有奏本传来。”
天启连连咳嗽,一时烦躁不已,朱燮元又不肯夺情,张鹤鸣能力是有,但相比锐意进取的朱燮元还是差了不少。
但朱燮元不肯夺情,天启还真不好逼迫太甚,主要还是魏忠贤把朱燮元恶心到了。
“陛下,奢安二贼目前困守水西,若仍由其养精蓄锐,恐不到数年,云贵川又起大乱,不若臣亲笔书信给朱恒岳,晓之以情,臣料想他能明白朝廷的心意。”
“只怕他见了先生署名,更不肯回了。”天启摇摇头,这就是个偏执的老头,仅仅一封书信就想让他放下成见还是不够的。
黄立极也是脸色不好看,满朝文武都骂他是阉党,可他真的不是啊。
如果朱由检在这里也得为这位首辅说句公道话,毕竟天启病逝后,他也是扶持朱由检登基的人物之一,而且崇祯这个年号也是这位首辅起的。
“罢了,短时间内水西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给张鹤鸣去封旨意,仍要时刻盯紧水西,有任何异动随时上报。”
“臣领旨。”
又聊了一些事务,黄立极告退离去。
天启心烦意乱,奏本也看不下去,王体乾这老狗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来人。”
很快有个小太监跑进来,“皇爷。”
“你去把王体乾找来。”
“奴婢领旨。”
很快,小太监便找到司礼监,问了两个同僚,得知了王体乾在自己公堂。
刚到公堂,就听见王体乾的训斥声传出,这声音颇为激动,肯定又有倒霉的太监在挨骂。
小太监心有戚戚,生怕进去也要挨骂,但皇爷的圣旨他更加不敢耽误,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屋门没关,小太监到门口,声音略微提高,“老祖宗,皇爷正找您呢。”
训斥声闻言而止,很快王体乾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被训得狗血淋头的王承恩。
“知道了,咱家这就过去。”摆摆手让小太监先退下。
“若是信王殿下再有违制之举,一个教唆宗藩的罪名你是跑不掉的。”
王体乾没有转身,声音也格外冰冷。
王承恩低着头,心下凛然身体微微颤抖,却没有回话。
王体乾内心暗叹一声,他知道劝不动了,也不知道信王是怎么管教的,竟然能让王承恩如此维护。
“好自为之,回去吧。”
王承恩跪拜行礼,起身后默默走了。
王体乾摇摇头,而后连忙朝乾清宫而去。
很快,王体乾就到了乾清宫,进去前揉了揉脸,笑容绽放,“皇爷,老奴来了。”
王体乾快步走到天启近前,明显察觉到天启心情不太好,“皇爷,今儿天气烦闷,要不要老奴让人送些冰块来?”
“也好。”天启见王体乾过来了,心情其实好了不少。
他久病不愈,内心其实孤单烦躁得很,王体乾从他小时候就一直跟在身边,也只有王体乾在,他烦躁的心绪才能稍稍好些。
王体乾连忙吩咐当值太监去取些冰块过来。
“王伴伴,你说检哥儿鼓捣这些东西做什么?”天启拿出刚刚北镇抚司送来的密奏给他看。
“皇爷,方才老奴唤了王承恩进宫训斥,也听王承恩提起过,说是殿下见皇爷心情不好,想做个机巧的小玩意讨皇爷欢心呢。”
王体乾拿起案桌的扇子,轻轻地给天启扇着。
“哦?”天启倒是来了兴趣,什么机巧的小玩意?要说现今机巧的东西自己可都知道的,也早都玩腻了。
“具体是什么东西呢,王承恩也不甚清楚,不过等殿下做出来之后就清楚了。”
天启点点头,心情总算好了很多,又拿起奏本看了起来。
沉吟一会,王体乾试探地说:“皇爷,听说王府现今存银不多,中午还曾问王承恩,王府产业有无店铺,似有经商之意。”
天启不为所动,“祖制藩王不得经商,又想朕罚俸吗。”
“再说了存银不多来找朕要不行吗,堂堂亲王跑去经商?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王体乾连忙应是,“是,王承恩也说,祖制宗藩不得经商,王爷便没有再提起过了。”
“不过。。”
王体乾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说吧。”
“不过殿下似乎提起过,外边好些个藩王暗地里都有经商。”
天启终于放下奏本,语气有些阴冷,“此事果真属实么?”
“皇爷息怒,北镇抚司目前未收到过有关此事的密奏。”
“南镇抚司和东厂也没有?地方官员也没有?”
重点的是后面的地方官员。
天启都气笑了,看来定是沆瀣一气,勾结在一起了。
“老奴不知。”
“让田尔耕去查。”这帮宗亲平日里耀武扬威鱼肉乡里还不够,居然还敢把手伸到经商上面来,下一步是不是还要从军从政了?
王体乾连忙应是,“老奴明白。”
与此同时,山东济南堰头镇,方府。
经过几天快马,方正化赶到了这里。
看着眼前跨别多年的府邸,方正化心绪激荡,离家这么久总算回来了。
不过方正化假装路过,此时还不方便与家人相认。
同时也在镇上打听一番方府目前是个什么状况。
直到亥时初,夜深人静,方正化简单蒙住脸,以轻快的身法跳上方府后门围墙。
根据记忆中的线路,很快绕到了主房。
轻轻挑动门栓推了进去,方正化进门后刚关上门,咻的一柄利剑横在自己脖颈。
“来者何人?”说话的声音低沉,方正化很是激动,但他不敢动。
话音刚落,屋内便多了一丝亮光,一个妇人点燃了烛台端起就要走过来。
“父亲母亲,是我正化啊。”
砰,妇人的烛台掉地,赶忙又捡起来点亮。
屋内暗了又亮。
“化哥儿?”那声音再次响起,有些迷茫,脖颈上的宝剑却依旧分毫不动。
方正化抬手把脸上的蒙布摘下,眼眶湿润。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他缓缓转身然后跪下。
屋内夫妇犹不相信,直到妇人走过来将烛光凑近,这才看清那张略微熟悉朝思暮想的面容。
“儿啊!”
妇人丢掉烛台,一把抱住眼前的方正化。
手持宝剑的男人脚尖一挪,用巧力轻点烛台,烛台就到了他手上。
屋内,夫妇两人泪眼婆娑,方正化坐在中间,给二老讲述自己这几年的遭遇。
十年前,方家被仇家陷害,遭到官兵围攻,方父带着妻子和两儿一女出逃,在逃跑时年方十岁的方正化失散,后面方正化逃到京城,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之下,被当时的大太监王安所救,方正化也进宫当了太监。
后来打听到方府得贵人相助,讨了清白,才能回到老家,而方正化也因为差事,一直没能出宫与父母相认。
得知儿子做了太监,方母心肝寸断,方父也是自责不已。
“儿啊,这十年苦了你了。”
“娘,没事,儿在宫里一切都好。”方正化倒是看得开,在宫内他算运气好了,一开始有王安庇护,后面王安被魏忠贤诬陷下台,但王体乾看他略通武艺,便保了下来。
加上这次入了信王的眼,这趟差事办好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可没忘了那个当年把他追杀得差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仇家。
一入宫门深似海,方父方母岂能不知,可是事已至此,只能叮嘱他要好好保护自己。
“善哥儿谈好了亲事,过两年也要成亲了,到时生了儿子,过继到你这边。”
方父囔囔说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敢奢望了,可他不忍心方正化以后老了连个送终的后人都没有。
“爹,此事不急。”方正化虽也希望有儿有女,但还是调整一下情绪,接着说:“这次儿子南下有件差事,圣上龙体不豫,太医院一直束手无策。”
“信王殿下托儿子南下寻找名医,按理说此行并无凶险,但儿子刚出京城就发现有人跟踪,不过儿子在蓟州的时候甩掉了。”
“儿子是个阉人,如果到了江南,恐惹人注目,此番是希望父亲能一同前往,到时以父亲的名义请动名医。”
方父沉吟,一时之间难以决断。
他们江湖儿女,最忌讳的就是同官府打交道,而且十年前就曾被官府围剿过,前车之鉴在此,由不得他不慎重。
可是儿子的请求以及对儿子的愧疚让他也无法拒绝。
思考良久,方父也问了不少详细的细节,最终方父决定,答应儿子的请求,一同南下。
只是方父调整了策略,如果说皇帝病重,需要给皇帝看病,两位名医或许会答应,但万一真有人不希望皇帝痊愈,那到时候回京途中难免会遇到劫杀。
可以改成某位大臣病重,而皇帝听说两位名医对这种病很有心得,所以特意恩旨寻找,而且这位大臣不是在京城而是在其它地方。
方正化思索一番,也觉得很有道理,这样的话对方即便知道消息也不会冒然出手,更何况现在对方并不清楚方正化南下是做什么。
一来二去加上有父亲协助护送,肯定要安全许多。
事不宜迟,父子商量过后,决定休息一日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