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如今已经无主空悬的紫禁城内,诡异的是明朝的文武官员们却依旧是穿着明朝的服饰依旧在其中正常的办公议事,就仿佛大明朝还没完蛋一样。
尤其是在南明小朝廷的使者左懋第即将抵达北京的消息下,这种情况显得更为的诡异。
当然这种诡异不仅仅是服饰带来的影响,更多的还是此时压在北京城大明降清文武官员的身上的一团乌云。
只见一群身着明朝服饰的官员站在武英殿前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正在这个时候,身着满清服饰的范文程从其中走了出来,众人见状一拥而上:“范大人,南使之事,九王究竟是如何说的,是和是战?”
范文程扫视众人,心下一阵好笑,面上却是严肃,在众人屏息凝神许久之后,方才是老神在在:“虽未言和,然距战,也不近。”
原本听到未曾言和还松了口气的众人听到后半句一下心又是提到了嗓子眼儿去了。
原明兵部右侍郎金之俊急忙上前对范文程道:“范公,您要好生劝劝九王,不可和啊!”
“是啊是啊,千万不能和啊!”
范文程心下都快狂笑了,面上却是故作疑惑的看向金之俊:“此言何意?”
金之俊急忙对范文程道:“若南面伪朝所言岁币金缯还望九王与范公深鉴之!此乃伪朝文武戏耍九王之策!实则些许岁币金缯,如何能比的上整个江南!若仅以江南之岁贡,恐北方不战自乱!方才是称了伪朝心意了!”
四周众人也是急忙附和,一旁的清河道总督杨方兴也上前道:“所言甚是,若不得江南以何供养北地数省?仅仅靠岁币绝无可能!”
其实范文程还真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其实也不怪他,他本身就是辽东汉人,对他来说,过了山海关都算是南方了,所以他是真不知道中原这些事情。
其实在多尔衮他们自己的清人会议里面,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要拿下大顺和南明的政策了,但是什么时候拿怎么拿,却还没个定论,所以范文程这才用话逼一逼这些明朝降官,毕竟……
最了解你敌人的,必定是你敌人自己!
这些明朝降官毕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南方人,而且其中一部分北方人的亲友也基本上都南下了,也就是说他们其中大部分人是绝对不会想要看到大清就这样和大明划江而治两分天下的。
他们之前不说话是因为毕竟是异族,就算是投降了他们也划水摸鱼没几个用心尽力的替清人谋划的,而这些人这样一逼,果然真被逼急了,开始把有用的东西真的掏出来了。
比如岁币这件事,多尔衮实则是有些犹豫的,他心下虽然是想灭了南明,但是实际情况大清的国力又不支持,所以若是能先从南明手里骗一笔“启动资金”把大顺灭了,顺带手再南下灭明,岂不美哉?
然而金之俊等人狠狠的戳破了多尔衮和范文程的这个美梦,因为仅以目前京城所面对的经济形势而言,一点点岁币根本不够用,他们需要一个稳定的运输途径。
“西北粒食劝给于东南,自传乱后,南粟不达京师,以致北地之米价日腾!”
金之俊对范文程拱手道:“范大人,若要解决这个问题,难道是一年些许银子能做得到的吗?必须鲸吞整个江南方可!不然,长则十年短则数年,我朝必反为京师所累!”
范文程缓缓点头,其实自宋朝偏安江南之后,南北分治经济发展平衡的时代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所以自元朝以后的以京师为中心的北地,上到朝廷官员勋贵文武,下到贩夫走卒,光靠北地自己的经济和粮食产量完全做不到自给自足,长期依赖于东南的漕运供应。
这种依赖已经达到了完全无法割离的地步,乃至于宋朝时期的岁币制度根本就不足以支撑现如今的北地的运行以及达成对南方掠夺的目的。
这一点,清廷不清楚,范文程这样的山海关外汉人不清楚,只有这些降清的明朝官员,门儿清!
一旁的杨方兴则是提出了一个比金之俊更迫切的问题:“范公明鉴,不得江南,则漕运阻矣!将以何成天下?”
经过元明两代这么多年的大一统形势,漕运早就已经深深的将南北捆绑在一起了,南北分治对于双方,只有双输,没有一方赢!
南朝要得到的货物和马匹无法通过漕运获得,晋商等如日中天的商团只能在北地活动,而北朝同样无法获得来自南朝的物资粮食,双方更是不知多少亲戚好友相隔于岸。
所以南北分治,根本不可能!
范文程现如今方才是在众人的三言两语中大概的明白过来了这个道理,其实自打清军忙着进军山西,在南方只是试探性的推进到临清就停住脚步之后,清廷就已经大概的看清了南明小朝廷的德行了。
坐视自己等人侵吞到了临清,原本山东河南大好的局势,却硬生生叫南明小朝廷因为出于对清廷的恐惧而不敢有所动作。
小时候在村里遇到过狗的都清楚,除了得了疯狗病的狗之外,大多数狗都怕人,并且狗这种东西总是能精准的在人群中找到最害怕它的那一个。
清廷和南明朝廷的关系大概若此,很快多尔衮他们就意识到了,南明朝廷畏惧自己!
这种畏惧已经到了宁可龟缩到长江也不敢直接推进到山东和他们面对面,这帮人只是一群只敢躲在长江后面鱼肉当地百姓的废物罢了。
所以就算是金之俊他们不提南下这件事,清廷也一定会南下,只是范文程此时却并没有将此事说出来,反而是又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叹息一声。
金之俊等人见范文程这般作态急忙问:“范公还有何忧愁?”
范文程这才是对众人道:“诸位说的道理仆也都明白,只是……唉!”
“九王之所以担忧的,乃是左良玉张献忠之辈不能招降,至于江南伪朝,疥癣之疾而已,九王所担忧的,还是我大兵一旦南下,却遇左良玉军袭击,乃至为张献忠渔利啊!”
这就不是这帮文官所擅长的地方了,因此众人面面相觑,都是皱眉苦思,谁料人群之中另外一人站了出来:“我道是何事,这有何难!”
众人看去,原来是原明参将唐虞,上前对范文程拱手道:“末将倒是有个好主意。”
范文程急忙请唐虞上前说话,唐虞上前道:“若朝廷忧张献忠、左良玉之流首鼠两端不能大用,末将愿举荐一人,原任镇臣陈洪范,此人可以招抚。”
说着唐虞对范文程介绍道:“他本就是辽东人,可召其为招抚总兵,代为在江左运作招抚,则不费一兵一卒,大事可成也!”
范文程闻言急忙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如何联络。”
唐虞笑着道:“犬子为洪范婿,更兼曾在史可法麾下听命,彼中将领多有所识者,乞令其奉赍谕往招,洪范若归,于江左暗中招抚将士,则一统可成!”
范文程闻言大喜,急忙表示会将此事上报给多尔衮,由多尔衮手书一封,让唐虞之子南下招抚陈洪范。
有了这么一着,陈洪范果然动了心思,一则陈洪范和吴三桂是有亲属关系的,二来陈洪范的大多数故交亲友此时都效忠了清廷。
然而要陈洪范也这样直接转投清廷……他却实在是放不下心中的芥蒂。
因此他先行稳住了女婿,并未直接表明将效忠清廷,当天夜里陈洪范在床上辗转反侧冥思苦想。
他想到了他的前半生,想到了先帝的恩德,想到了自己为官多年却一贫如洗的家庭……
第二日清晨,在已经等不及的女婿的催促下,陈洪范终于松了口,他同意了可以为清廷尝试说服江南的将领,但是能不能成,他不能打包票,同时他要参加北使的使团,亲自去清廷看一看。
唐虞的儿子在得到了老丈人准确的答复之后自然是欢天喜地的以为立了一件大功,转头就北上回清廷了。
而此时深陷荣华富贵与忠义廉耻之间的陈洪范,却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一方面他不想背负叛国奸细的骂名,另一方面,南明小朝廷的所作所为却也让他失望透顶。
陈洪范和那些已经投清的将领不同,首先他是一个实权将领,即使是在南来之后,弘光朝廷依旧给予了他足够的信任,让他北上安抚士兵驻守瓜洲。
二来他也有足够的军事指挥能力和亮眼的战绩,所以即使是在南明,他的仕途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因此他和那些已经死心塌地准备效忠清朝,试图以此来搏个锦绣前程的将领不同,他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然而此时的他深陷在这种两难的境地之中,归根结底,既舍不得清朝的荣华富贵心下恐怕大清代明是大势,又怕果真南北分治,自己还是宁愿做汉臣胜过披发左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