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马士英、阮大铖,叩见陛下!”
朱由崧依旧色迷迷的看着那女子,只是随意的对二人招了招手:“二卿速速请起,何事临落钥启奏?”
马士英低着头对朱由崧躬身道:“启奏陛下,臣等为北来太子一事,求问陛下。”
朱由崧这方才是收回视线看向马士英:“北来太子?太子如何?”
马士英低头道:“臣等不知陛下该当以何处置,还望陛下授意。”
朱由崧这方才是转头看向二人笑道:“命有司迎接太子不就是了?”
马士英和阮大铖一阵无语,阮大铖这才是上前道:“陛下容禀,北来太子究竟为真与否,尚不能定,陛下若以太子之礼迎接,只怕日后若查出来为假,于国朝体统不利。”
朱由崧闻言点点头:“所言甚是,那就……自宫中寻原东宫侍臣,命其等去迎太子?”
“这……”
马士英和阮大铖对视一眼,朱由崧原本看向那琵琶女子的视线再一次收回,这下是真有些疑惑的看向两人了:“有何不妥?”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一个内侍走了进来对朱由崧低头道:“陛下,锦衣卫部堂冯可宗上报,有文武官员并士民拍门问阙。”
朱由崧颇为诧异:“问阙?问什么?”
朱由崧登基以来这么长时间,还没受过这种待遇呢,一时间心下新奇的同时也有些纳闷儿这些官员怎么这回想起问自己罪了?
内侍犹豫了一下,还是战战兢兢答道:“百官叩问,称民间并朝堂间多有议论者,称太子已被,已被……”
内侍看了一眼马士英,随后低头道:“已被马辅戕害,或,或多有言太子已被软禁宫中……百官,百官要求立见太子,否则,请陛下辟谣。”
朱由崧有些愕然的看了看马士英,又看向那内侍,随后脸色陡然难看了下来!
他之前之所以不把北来太子当一回事儿,一来是他不觉得这件事真的,二来就算是真的,现如今我皇位都坐稳了快一年了,你说要是监国的时候你回来了,那还称得上泡汤了,我肯定是要让给你,现如今我都当了快一年的皇上了……
别说是你回来了,就是你爹崇祯帝从土里爬出来了,也夺不走我的皇位了!
除非太祖成祖,不然还有谁有资格动摇我的皇位?
结果百官叩阙这件事却狠狠的打醒了朱由崧的脑袋,他一瞬间就从纸醉金迷中清醒了过来,并且意识到了朱慈烺带来的威胁!
即使是消失了一年,即使是还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是太子,即使是没有太子明确的消息,也能引得这么多人对太子的关注,并且仅仅是怀疑朱由崧会对太子不利,就如此焦急的蹦出来要和朱由崧明着干!
没错,他们就是在和朱由崧明着干!
什么怀疑被马士英害了,其实就差明说太子在朱由崧手里他们不放心了!只不过是碍于朱由崧还是皇帝所以他们不敢直接说出来罢了。
朱由崧心里清楚,自然也就感受到了来自“正统”的力量与威胁,于是朱由崧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还没回来,仅仅只是露出一点儿口风来,就能引起这么大震荡,这要是真的回来了……
还不得百官叩迎,扶保登基?那到时候朕去哪儿?还回去当朕的福藩?
朱由崧脸上的肥肉微微抖了抖,眼神变得无比的阴骘,马士英和阮大铖悄悄对视了一眼,阮大铖清了清嗓子上前对朱由崧躬身道:“是否该当将太子已经南归的消息透露给诸文武大臣?”
朱由崧沉默了片刻,方才是面露不快之色的对内侍道:“驱散众文武,传朕旨意,北来太子之事颇多蹊跷,尚未能辨明此人便是太子朱慈烺,可着原东宫内侍前往扬州迎奉,所谓太子已然至京等言论皆为谣传,北来太子至京之日……”
朱由崧眼中闪烁着光芒:“朕会责令有司,勘察明白!”
“本宫没料到史公居然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跟本宫对弈。”
史可法端坐在朱慈烺的对面,比起大马金刀的微微俯身扶着膝盖的朱慈烺,史可法反倒是有些拘谨的端着。
听到朱慈烺这样说,史可法微微低垂着眼眸,目光方才棋盘上,对朱慈烺恭敬道:“殿下寓居此处,臣少有听命,请殿下责罚。”
朱慈烺笑着放下了一枚棋子:“史公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罢了,下棋。”
朱慈烺真正感兴趣的是他以为史可法至少这段时间会尽可能的和自己保持距离,毕竟自己的身份还没有得到“官方认可”。
况且就算是南京小朝廷那边就承认了他是朱慈烺……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假使是如此的话,朱慈烺也并不觉得史可法会和自己多亲近。
在朱慈烺的预想中,史可法能不避讳,甚至于为自己上书争取一下,那么就已经证明史可法可用了。
所以此时的朱慈烺,心下多半还是认为史可法这样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不是为了从自己身上再了解到什么,就是对自己还心存疑虑。
朱慈烺猜对了,史可法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再次确认心中的一个疑惑……
“南京来传,殿下南归一事,京中士民皆知,不止我扬州百姓皆望瞻仰殿下,南京竟有徒步而来者,数十里之遥,只为见太子一面……”
史可法低垂着眼眸:“太子,似乎并非是孤身南下的?”
朱慈烺似乎完全没有要跟史可法藏着掖着的意思,开诚公布的点点头:“本宫身边还有些得用的,听史公这样说,似乎还愿意听本宫话的,要比想象中的多。”
说着朱慈烺丝毫不掩饰得意的笑着,而史可法自然也是对朱慈烺的话不置可否,双方默默的下着棋。
过了片刻,史可法看着棋盘上的棋局,顿了顿,轻声对朱慈烺道:“殿下的棋艺,似有退步了。”
史可法这样说当然不是和朱慈烺下过棋,事实上他根本就没见过朱慈烺,因为史可法从发迹开始,就一直是在外任官,虽然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户部右侍郎和右佥都御史,但是那段时间也是在漕运上给崇祯扣钱去了,所以他在朝的时间很少,自然对朱慈烺没什么印象。
史可法之所以这么说,主要还是因为朱慈烺的棋下的有点儿太臭了……
虽然没见过朱慈烺,但是史可法也听说过崇祯对朱慈烺的要求十分严格,几乎是琴棋书画茶诗词歌赋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只要是能教导的崇祯都会严格的给他制定标准以及派遣名师教导。
崇祯对于朱慈烺的教育十分上心且严格,甚至于到了身为皇帝,却十分客气的称呼东宫讲师官员为“先生”的地步。
曾经朱慈烺仅仅是因为宫中大庆放了两天假,崇祯便焦虑的频频对左右叹息:“东宫又荒疏四五日矣!”
就这种严格要求的态度,朱慈烺就是再次,也不至于下成这样近乎于是一窍不通的地步……
朱慈烺闻言却并不惊慌,只是淡然的笑着:“上一盘的棋手给我留下这一塌糊涂的局面,便是国手,又能如何呢?”
史可法沉默着下着棋,朱慈烺便是笑着道:“棋,是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假使将这个棋局丢给史公,史公又有什么法子?”
史可法默默的提起一枚棋子主动给朱慈烺让出了一条活路:“太子应当南下,眼前有路只须埋头走便是了,何必硬要在中盘和臣拼个你死我活?”
朱慈烺却笑着将那活路弃而不顾,转身继续和史可法的大龙贴身肉搏:“纵然敌众我寡,焉知没有一战之力?拚死一战,未必没有向死而生的境地,可若是低着头只顾着眼前一气的跑路,那可就是按照史公您的想法,想让我几更死,我就几更死了!”
朱慈烺抬起头看着史可法,脸色淡然眼神却坚定:“我宁高歌冲阵,不愿受辱求生!”
史可法微微有些动容,嘴唇微微动了动,低着头看着棋局,却并不下了,半晌,方才是声微带哽咽道:“殿下,内外交困,须知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啊!”
朱慈烺淡然的笑着看着史可法:“我皇考崩于南宫时,可曾想过有一日要做那徽宗钦宗?”
史可法闻言避席下摆,泣不成声,朱慈烺只是默默的垂着眸子,一字一句道:“皇考不肯为徽钦,本宫岂肯为赵构!”
史可法一时失态,竟不能自已,对着朱慈烺频频躬身作揖,泣涕横流的躬身退了下去。
此时就在门外,侯方域黄日芳等人也在等着史可法,见史可法如此,本是焦急上前的脚步都是略微放缓了几分,彼此暗自诧异的对视一眼,等到史可法掩面整理之后,方才是上前问好:“史公……您这是……”
史可法摇了摇头,心下百感交集,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大明何幸,竟蒙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