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和马士英的私交不错,而就在被永不叙用以后,阮大铖也并未心如死灰,而是积极的运作,态度可以说是近乎于极其卑微的请求东林党的原谅。
阮大铖寓居金陵的这段时间编写新剧声歌自娱,却因此引来了顾臬陈贞慧这帮复社公子哥的不满。
你个逆案分子也敢在秦淮河上耀武扬威,秦淮歌妓莺歌燕舞那是我们这帮翩翩浊世佳公子的专利,你个阮胡子有什么资格来跟我们相提并论?
因此顾臬陈贞慧方以智等人便将阮大铖的这些“光辉事迹”编排成了一篇《留都防乱公揭》广征签名,将阮大铖彻底按死成了“钦定逆案”阮大铖百口莫辩,只能是狼狈的离开金陵,避居牛首山。
只是也是从这件事,阮大铖意识到了只有求得东林-复社的原谅,才能够重新起复,所以后来东林党通过不光彩的手段众筹贿金贿赂司礼监太监,使周廷儒再次出任首辅。
在这件事里面阮大铖是出了大力的,以重金苦苦哀求东林诸君子,对此一部分人选择了谅解,而周钅麃等人却坚决反对启用阮大铖。
周廷儒一方面又接受了阮大铖的资助,另一方面又要面对周钅麃等人的激烈反对,于是周廷儒只能采取一个折中的法子:起用阮大铖的至交好友,刚刚从宣府巡抚的位置上被罢黜的马士英,由此得到了凤阳总督的位置。
而就在之后不久的立藩风波中,马士英本与史可法私下商量定下“以亲以贤,惟桂乃可”,结果在返回凤阳之后却得知四镇兵马已经决定强行拥护福藩朱由崧登基,马士英于是光速翻脸背刺,投了朱由崧成了从龙第一文臣。
马士英坐上了南明首辅的位置,自然是投桃报李,因此南明朝廷才刚刚结束立藩的争斗,就又立马转向了关于要不要起用阮大铖,乃至于上升到了为逆案翻案的地步。
就在弘光立朝的这段时间内,南明的这些文官武将几乎全部忙于这些破烂事儿,而从未有一人提出来北伐恢复,甚至于对北面的形势全然不在乎。
江左士绅在弘光朝廷建立之后所做的事情只有两件,其一,利用逆案这个说辞来将马士英阮大铖打为阉党,其二……
马士英端起手中冒着热气的茶盏,轻轻的用盖碗挑了挑,又伸出细长的小指指甲挑走了茶盏中的茶沫,悠然的饮了一口。
就在他的面前,站着十几个身着各色官服的人,而马士英则只是淡然的饮茶,而就在马士英身侧,右边所坐着,样貌堂堂眉目清正,此人乃是弘光朝的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高弘图。
而在马士英左面端坐的,则是如今已经荣升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的阮大铖。
三人坐于硕大的紫檀雕的百鸟朝凤影壁之下,大殿内此时门窗紧闭故而光线难明,照着三人的脸色也有些晦暗,只有三人身上所着的大红色官袍,血一样的耀目!
“噗!”
马士英悠然的吐了一口茶叶,伸手将茶盏往旁边一摆,便见一旁急有内侍从三人身后上前躬身接过茶盏缓缓的退入了黑暗之中。
马士英这才缓缓扫视面前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诸位北来,也算是辛苦了。”
面前众人都是低着头,马士英便是笑:“怎么都垂头丧气的?路不好走,都累着了吧?”
这时候方才是有人上前陪笑:“回马辅的话,路是远了些,只坐船南下的话,却也算不得多疲倦,只是马辅积威,我等一时不知所措而已……”
马士英闻言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甚至于越笑声音越大,连带着一旁的阮大铖看了马士英一眼,也是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气氛似乎是稍微轻松了一些,连带着人群中也有几个人跟着笑了起来,只有一旁的高弘图依旧沉着脸不语。
“啪!”
马士英猛地一拍桌案,空荡的大殿内一时间只有一声猛拍桌案的回响……
随后马士英面色一变:“既然方便,诸位为何滞留北方,恋栈不去啊?”
声音不重,然而却是叫所有人都低下头马士英似笑非笑的扫视众人:“诸位如今来求官,不知道身上到底是挂着几个官啊?”
众人吓的冷汗直冒,当下急忙有人蹦出来表忠心:“我等只是一时遇难,故而不得立时南下,却也是抓住了机会尽快南奔,马辅何以如此。”
一旁的阮大铖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机会?既落于贼手,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机会。”
众人都是缄口不言,马士英冷笑一声:“怎么都不说话了?”
其中一人似乎是有些不耐这样阴阳怪气的样子,站出来颇为不满的开口道:“诸位皆是南臣,岂知北面境界艰难,莫说我等多数只是寓居北地,纵果然有从贼者,如今已然南归,不也是虚与委蛇之举,实则一片忠心,九死一生南来,何以竟如此辱我!”
此言一出,一直在一旁保持沉默的高弘图也是开口沉声道:“自古岂闻有侍二主之忠臣!”
众人闻言,有暗恨者,有不满者,自然也有脸色涨红的低头不语者,这时候其中一约莫三十上下的人走了出来,对三人拱手道:“马辅,高辅明鉴,纵然是果真有从贼者,也该分出谁为强迫谁为顺臣,又有谁只是一时困难,岂可混为一谈?况乎如今国朝如此,形势复杂,焉能一概而论,何以诸公不言兴复之举,竟彼此相食日煎!”
马士英和高弘图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反倒是一旁的阮大铖一拍桌案破口大骂:“何物小子!胆敢口出狂言!我辈所作所为,难道还要你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指指点点吗!”
那人负手冷笑:“我道是何人,奸佞怎么也有资格坐在这里对我颐指气使起来了!忘却当初灰溜溜逃出此地的窘迫了么!”
“你!”
阮大铖脸色忽青忽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旁的马士英见状面沉如水开口道:“方以智,你父子二人蒙受国恩,却随侍闯贼,直至山海关之败,方才南下,此时也敢在这里狺狺狂吠目中无人!”
方以智闻言大怒:“我方以智生做明臣,一心不侍二主,谁人敢说我侍贼!”
阮大铖冷笑一声:“若是未曾侍贼,你怎么直到山海关之败才南下?分明是看闯贼败落了,方才见风使舵!两面三刀的小人,更为可恨!”
方以智气极上头,竟是直接当众解开衣带踢开了鞋袜,卷起裤管来,露出了膝盖上颇为狰狞的伤疤,随后对众人展示着大叫道:“我方以智虽为贼所俘,却片刻未有投降之举,遭贼拷打至踝骨两露,宁死不降!此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说着方以智怒指阮大铖和马士英道:“尔辈奸佞不能容我罢了,何以出言辱我名节!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宁闹至御前,决不罢休!”
“大胆!”
阮大铖大叫一声:“此处庄严,焉容小子如此狂妄无礼!来啊!左右与我拿下!治其不重判降之罪!”
大门瞬间洞开,只见无数锦衣卫冲进屋内,众人瞬间乱作一团,马士英这才是沉着脸摆摆手:“拿下拷审,务必查出其中贼官细作!”
“得令!”
一众锦衣卫簇拥而上,堂下众人呼号哭诉,皆是大喊冤枉,却是被锦衣卫连拖带打的拖出殿外。
“我不服!我要见圣上!我不服!”
等到众人皆被赶了下去,一直在一旁皱着眉头没有参与的高弘图方才是看向另外两人,犹豫片刻开口道:“只拷问出细作叛臣便是,纵有从贼者,不过放归,何以如此辱人?”
马士英这才是皮笑肉不笑的重新伸手召来了茶盏,低头吹了吹:“高大人,国朝立业艰难啊,您怎么跟史督师一样,妇人之仁在这个时候,可是要死人的!”
阮大铖也是面无表情的回道:“何止死人,若是死人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可要是我们也疏忽了,那可就是要亡国了!”
高弘图紧皱着眉头不语,马士英也只是低着头喝茶,只有阮大铖微眯着眼看着远去的方以智,放在椅子上的手缓缓攥紧……
和李发愚相辞别之后的陈名夏环视四周,只见此处陈设典雅非常,四周皆是字画诗词,颇具文人风采,不由得暗下点头,正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略带惊喜的疑问:“石云先生?”
陈名夏转头看去,只见一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陈名夏急忙起身拱手:“侯公子,多年未见,风采依旧,不负复社四公子的名号啊。”
侯方域急忙上前惊喜的拱手:“真的是石云先生,在下方才见家人携先生名刺一时竟有些恍惚了!先生快请坐。”
两人寒暄了一阵各自落座,侯方域这才问起了陈名夏如何从北京逃出来的,陈名夏一一说了,侯方域不免一阵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