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门在身后合拢的巨响，像是一道分界线。门外的世界，是雅各神父和他所代表的、至少表面上温和有序的教会；而门内的世界，则是一场疯狂的盛宴。
这里和静默修道院的任何地方都不同。
空气中没有圣油的清香，取而代之的是臭氧、过热的金属和某种不知名化学试剂混合的刺鼻气味。听不到主时钟那规律的心跳，只能听到各种机械毫无章法的杂音——真空管的嘶嘶声、继电器的咔哒乱响、液体在玻璃管道中流动的咕噜声，以及一种……仿佛活物心跳般的、不祥的低沉脉动。
芬恩看到的研究室比他在观察窗外瞥见的更加混乱。墙壁上挂满了潦草的、他完全看不懂的设计图和公式。工作台上堆满了各种被拆解的、奇形怪状的机械零件。无数根颜色各异的管线像纠缠的血管一样，从天花板垂下，连接着一个个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玻璃罐，罐子里浸泡着的东西，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那是一些扭曲的、一半是金属一半是血肉的“造物”。
一个穿着白大褂、里面依旧是修士袍的男人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正全神贯注地用一把精巧的镊子，将一根发光的神经纤维植入一个黄铜蜘蛛的脑壳。
这就是“真理密会”。一群行走在亵渎边缘的疯子。
“别像个白痴一样站在门口，挡路。”
一个清脆但不耐烦的女声响起。
芬恩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女人。她应该就是芬恩之前透过观察窗看到的人之一。她很高，一头银灰色的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扎成一束，有几缕不听话地垂在额前。她穿着一件被各种油污和试剂染得斑驳的白色研究服，鼻梁上架着一副多层镜片的护目镜，正被她推到额头上，露出一双锐利得像鹰隼的灰色眼睛。
她看起来很年轻，但眼神中的疲惫和专注，却像是积淀了几十年。
“雅各把你送来了？”女人上下打量着芬恩，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孩子，更像是在评估一件新工具的材质和公差，“能安抚‘熵共鸣’的那个。嗯，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原始。”
芬恩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装着黄铜鸟的绒布袋。
“我叫艾瑞斯。”女人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从今天起，我是你的‘导师’。雅各负责把你领进门，而我，负责教你怎么在这里活下去，或者……有价值地死掉。”
她的直白让芬恩感到一阵寒意。
“跟我来。”艾瑞斯没有给他任何适应的时间，转身走向一个被玻璃罩住的独立工作台。
工作台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由黑曜石和黄铜构成的多面体。它的表面刻满了复杂的、不断变化的几何花纹，仿佛是活的。一股比“混沌核心”更精纯、但也更具攻击性的“杂音”从它内部散发出来，让芬恩的“通感”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这是‘悖论方块’。”艾瑞斯指着那个多面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一块石头，“三周前，十一号升降梯发生了一起‘逻辑崩塌’事故，死了三十四个人。我们在残骸的核心区找到了它。它不属于那台升降梯的任何一部分，它就是……凭空出现的。”
她绕着工作台走了一圈，继续说：“我们尝试了所有方法。用高压蒸汽冲击，用圣音祷文净化，甚至用金刚钻头试图拆解它。但任何基于‘逻辑’的外部干涉，都会被它吸收，然后变得更不稳定。它在‘学习’。”
芬恩惊恐地看着那个方块。一个会学习的……机械？
“雅各认为，既然常规手段无效，或许可以用一种‘非常规’的手段来试试。”艾瑞斯停下脚步，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芬恩，“你的‘通感’，本质上是一种非逻辑性的信息交互。我们要你……跟它‘对话’。”
“对话？”芬恩的声音有些发颤。
“对。搞清楚它是什么，它想干什么，或者……它在‘想’什么。”艾瑞斯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微笑，“这是你的入会测试，也是你的第一个‘玩具’。别把它弄坏了，也别……被它弄坏了。”
说完，她按动了工作台边的一个按钮。玻璃罩发出“嘶”的一声，缓缓升起。
那股混乱、充满敌意的“杂音”瞬间增强了十倍，像一堵无形的墙，狠狠地撞在芬恩的意识里。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当场昏过去。整个实验室的其他研究员，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了忌惮的神色。
只有艾瑞斯一动不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芬恩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稳。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他的目光越过那个不断变化的“悖论方块”，想起了自己的黄铜鸟，想起了那片蓝天。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了颤抖的手。
这不是修理，不是安抚。这是……接触未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方块冰冷表面的瞬间，他怀里的那个天鹅绒袋子，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一直沉默着的黄铜鸟，在他脑海中，发出了一声清晰而急促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