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铅门升起带起的寒气，混杂着“混沌核心”散发出的不祥低语，包裹着芬恩。
他的面前是三条路，但实际上，只有两个选择。
回到静室，和迦勒那些人一样，学习如何用祷文和圣油去维护那些既定的秩序。忘记阀门的“悲鸣”，忘记黄铜鸟眼中的蓝光，忘记那片只存在于幻觉中的天空。他会得到安全，得到温饱，得到一个体面的身份。他将成为一颗合格的、不会出错的、被抛光得闪闪发亮的……螺丝钉。
芬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那颗脉动的“混沌核心”。那些尖啸，那些痛苦，是无数个像他一样的人的结局。这条路通往熔炉。
然后，他看向雅各神父所指的第三条路。通往“真理密会”的门。
那扇门背后，是更大的未知，是直面混沌的疯狂。雅各说得清清楚楚，失败者的下场，就是成为“混沌核心”的一部分。这条路同样通往熔炉，而且可能速度更快。
安全的路，是缓慢的死亡。危险的路，是迅速的死亡。
在锈蚀深渊长大的芬恩，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远比静室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种子”们要深刻。他知道，安全从来都只是一种假象，一种随时会被撕碎的幻觉。在深渊里，你今天找到了一块面包，不代表明天就不会饿死；你今天躲过了一个帮派，不代表明天就不会被另一个帮派打断腿。
唯一的区别是，在深渊里，死亡是无意义的。是被饥饿吞噬，被疾病腐蚀，被某个醉汉随手丢下的扳手砸中脑袋。
而在这里，在“真理密会”里，死亡……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
芬恩的脑海中，再一次闪过了那个画面——那片纯净的蓝色，那抹生动的绿色，那一声不属于机械的、真实的鸟鸣。
那是什么？
为什么一个来自上层区的玩具零件，会带着那样的“记忆”？为什么自己的“通感”，能修复一个濒临崩溃的阀门？为什么这个世界，除了冰冷的逻辑与秩序，还有那么多无法解释的“杂音”？
他想知道答案。
这种渴望，像一颗在他灵魂深处悄然发芽的种子，在此刻，终于破土而出。它压倒了对“混沌核心”的恐惧，压倒了对安稳生活的向往，压倒了一个流浪儿对温饱的本能追求。
他知道，如果他选择了回到静室，这个疑问将会像一根毒刺，永远扎在他的心里，让他余下的每一天，都活在对那片蓝天的无尽猜测和悔恨之中。那将是比被扔进熔炉更痛苦的折磨。
芬恩缓缓抬起头，迎向雅各神父那双深邃的眼睛。他的眼神里不再有恐惧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深渊的、坚韧的、近乎偏执的平静。
他没有直接回答雅各的问题。他问出了一个完全不相干，却又直指核心的问题。
“如果我进去……”他的声音依然沙哑，但无比清晰，“我能……明白那片蓝天的意思吗？”
雅各神父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芬恩会问出这个问题，而不是关心自己的生死或者待遇。
他沉默了片刻，那张万年不变的平静脸庞上，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欣慰的情绪。
“我们无法向你承诺任何答案，734号。”雅各的声音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严肃，“真理不是被赠予的，而是被发掘的。我们只能给你工具，给你方向，教你如何在黑暗中挖掘，而不在挖掘的过程中被黑暗吞噬。”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是的。只有在这里，你才有机会……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那片‘蓝天’。”
这就够了。
芬恩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没有看雅各，也没有再看那颗令人战栗的“混沌核心”。他转过身，迈开脚步，坚定地走向了那扇通往“真理密会”的、未知的铅门。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过去的尸体上。
踩过了在锅炉里瑟瑟发抖的流浪儿。
踩过了在黑齿轮集市里惊慌失措的小偷。
踩过了在静室里茫然无措的见习修士734号。
当他走到门前，正要踏入那片被管线和奇特仪器所占据的研究室时，他停住了脚步，最后一次回过头，看向雅各。
“我叫芬恩。”他说。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内。
雅各神父站在原地，看着芬恩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厚重的铅门在他身后缓缓落下，发出一声沉重的巨响，将两个世界彻底隔开。
提灯的光芒，映照着雅各神父的脸。他的嘴角，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无人察觉的、充满期待的弧度。
“欢迎加入，芬恩。”他轻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