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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法场,一轮烈日当空,铁链的寒光与经幡的炽红交织,空气里弥漫着陈旧血腥与熏香的矛盾气息。

高台之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压抑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动,又被巡检司将士手中长戈的寒意生生斩断。

远处的茶摊上,段成式手持一块打磨过的晶石,眯着眼,透过它折射出的光影,将法场的一切——那些惊恐、迷茫、好奇的面孔——尽收眼底。

他感觉到一种沉重的压迫,不是来自头顶的烈日,而是那无形中紧绷的弦,似乎下一刻就要崩断。

“罪囚魏巽,押上法场!”一声厉喝炸响,铁链拖曳地面的刺耳摩擦声,如同毒蛇蜿蜒着爬上高台。

魏巽一身污血的囚衣,手脚被厚重的镣铐锁住,却脊背挺直,一步步走上高台。

他的目光扫过跪坐在对面的慧明禅师,后者披着金线袈裟,宝相庄严,双目微阖,仿佛一尊悲悯的佛像。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细碎的骚动,有人在低声咒骂,有人则面露不忍,复杂的情绪在烈日下蒸腾。

“阿弥陀佛,贫僧不解,魏大人何故至此?”慧明禅师终于开口,声音温润如玉,透着一丝不解与悲悯。

他微微侧首,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魏巽的目光,仿佛不愿沾染半分世俗的尘埃。

魏巽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镣铐在他手腕上,竟显得轻巧几分。

他未直接回应,反而向四周高声问道:“诸位百姓,可知为何我魏巽身陷囹圄?”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如铜钟敲响,震入人心。

“有人状告我,说我魏巽勾结妖邪,残害无辜,甚至暗中献祭婴儿,只为私炼邪功!”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便传出惊呼,恐惧与怒火交织。

慧明禅师眉头微蹙,慈悲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嘈杂:“魏大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靖夜司人证物证俱在,罪孽深重,何必多言?”

“人证物证?”魏巽冷笑一声,目光陡然锐利,直视慧明禅师的双眼,“大师言之凿凿,可那些'人证',当真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那些'物证',又当真出自魏某之手,还是有人移花接木,嫁祸栽赃?”

他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直刺要害,每一字都带着审慎的考量,暗示着幕后的阴谋。

“大师身为佛门高僧,当知因果循环,妄语之罪,亦是深重。今日法场之上,有司审理,万民见证,大师可敢,当众立下重誓,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便教佛祖降下天罚,永坠阿鼻地狱?”

他步步紧逼,言辞之间尽是官场斗争的精髓,将慧明禅师架在道德与信仰的火炉上炙烤。

慧明禅师脸色微变,他眼中一丝狠戾一闪而过,随即又被虔诚掩盖。

他双手合十,声音拔高了几分:“阿弥陀佛,贫僧一心为民,所言所行,皆为天都黎民福祉。若有半句虚言,自愿受三世恶报,永不超生!”

他声嘶力竭,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引得一些信众纷纷低声附和,怒视魏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一股阴冷而沉重的气息,忽然毫无预兆地笼罩了整个法场。

这不是风,也不是烟,而是一种实质的、压抑的冰冷。

地面开始微微颤动,并非地震,更像是从地底深处,有什么庞大的东西,正缓慢而坚定地破土而出。

“大师,您看,天罚已至!”魏巽骤然一声爆喝,他猛地挣动手腕,镣铐在日光下闪耀,发出一声清脆的异响。

几乎是同时,法场中央,那原本平整的青石地面,开始发出“吱嘎”的撕裂声。

一道道细密的裂痕,如蜘蛛网般迅速蔓延,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朽的腥臭味,伴随着婴儿尸体特有的甜腻腐烂气味,直冲鼻腔。

“快看!那是什么?!”人群中,一个惊恐的尖叫划破长空。

在所有人震骇的目光中,裂开的地面下,有白色的东西开始缓缓升起。

那是一具又一具细小的骸骨,它们被黑色的泥土和残破的襁褓碎片包裹,在阳光下显得如此触目惊心。

它们从泥土里挣扎而出,骨节分明,甚至能看到上面细小的啃噬痕迹,像被某种尖牙反复研磨过。

紧接着,更多的骸骨从不同方向的裂缝中涌出,它们甚至带着泥土与水渍,带着一种诡异的潮湿,在法场中央堆积成一座骇人的白骨小山。

“那……那是婴儿的骨头!”有人颤抖着喊道,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

“我的孩子……我的玲儿……”一个妇人看到了那堆白骨中熟悉的碎布,瞬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她如遭雷击,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水与鼻涕混杂,再也抑制不住地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慧明禅师的脸色骤然煞白,他死死盯着那堆骇人的骸骨,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恐惧。

他试图否认,试图辩解,但那股铺天盖地的腥臭味,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却将他的所有伪装击得粉碎。

那些骸骨上残留的,分明是功德池底淤泥的痕迹。

“慧明!你不是说那是功德池吗?不是说你的寺庙供奉佛祖吗?!”魏巽的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彻天地,他指向那些白骨,声声泣血,字字诛心,“这就是你口中的‘功德’?!这就是你所谓的‘慈悲’?!你将无辜的婴儿活活献祭给那些吃人的妖孽,却将污水泼向他人,以求拆毁正道,独占香火!”

他每说一句,那些堆积的骸骨便仿佛跳动一下,那些未曾发出的哭声,在所有人的耳膜里轰鸣。

真相大白,所有人都呆立当场,空气凝固,只有妇人的哭嚎与骸骨上渗出的恶臭在扩散。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愤怒的低吼,最终汇聚成一股惊涛骇浪般的喧哗。

那些曾经对慧明禅师顶礼膜拜的信众,此刻面色扭曲,眼中充斥着被欺骗的痛苦、悔恨与滔天的怒火。

他们的信仰,被这血淋淋的现实,撕扯得粉碎。

无数双眼睛,带着刀子般的恨意,射向高台上的慧明禅师。

一股股无形的、粘稠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香火之力,不再是供奉,而是裹挟着怨恨、诅咒与愤怒,如洪流般逆转而上,直冲慧明禅师而去。

他的金线袈裟,瞬间被这股无形的“香火反噬”所浸染,开始像被腐蚀的纸张般迅速褪色、崩解。

“不!这不可能!”慧明禅师发出凄厉的惨叫,他双手抱头,身躯剧烈颤抖。

那股逆流而上的香火,带着亿万信众的怨念,疯狂地冲刷着他的肉身与魂魄。

他那慈悲庄严的面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皮肤迅速干瘪、收缩,像是老旧的瓷器般龟裂开来,露出内里鲜红的肌肉纹理。

紧接着,那层裂开的皮,开始诡异地向外翻卷,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内部剥离。

他发出非人的哀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那层曾经被无数人膜拜的“佛皮”,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完全脱离了他的骨肉。

那金色袈裟,竟也随之化为一张人皮,赫然披在那剥皮恶僧的血淋淋的肉身上。

它不再是袈裟,而是他自身的罪孽化作的皮囊。

露出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筋肉毕露的赤裸躯体,青筋暴露,眼窝深陷,只剩下骇人的骨架和鲜血淋漓的内里,再无半分慈悲宝相。

“恶僧!你这恶魔!”法场上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与咒骂,愤怒的浪潮几乎将所有理智淹没。

人们争先恐后地向法台涌去,想要将这可憎的怪物撕成碎片。

慧明禅师,此刻已彻底显露出剥皮恶僧的恐怖原型,他双目凸出,瞳孔涣散,只剩下原始的恐惧与痛苦。

他的身体在剧烈抽搐,那剥离的皮囊在烈日下扭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

他试图挣扎,却被那股反噬的香火牢牢锁住,如同被定格的雕像,在烈日下,他以一种最赤裸、最血腥的方式,将自身的伪善与罪恶,永远铭刻在了所有人的记忆之中。

他那曾经温润的声音,此刻只剩下喉咙里粗粝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

人群的愤怒与绝望,被魏巽精准地引爆,而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衣袍随风猎猎作响。

他没有沾染半点血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段成式通过晶石看到了魏巽袖口处,那一道隐晦的符纹,以及若隐若现的,属于镇魂钉的冰冷寒光。

他知道,这并非神迹,而是魏巽以凡人之躯,驾驭幽冥之力,在人心深处,精心编织的一场致命幻象。

那些婴儿的骸骨,甚至在血肉淋漓的画面中,有一块,带着诡异的玉质光泽,悄然从堆积的白骨中滚落,被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无意间踩到脚下,然后,又被他顺手捡起,塞进了破烂的衣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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