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滇异世录 第45章 江湾共苦蚕豆香

作者:孑然一蓑烟雨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8 19: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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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的冰棱淌下最后一滴融水时,阿洛正蹲在新翻的田埂上数麦芽。嫩黄的芽尖顶着晨露,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双小手在土里扒拉着春天。不远处的蚕豆田已经起了紫色的花,蝴蝶似的花瓣沾着夜雾,凑近了能闻见淡淡的甜,混着泥土的腥气,是江湾开春最踏实的味道。

“阿洛哥,老葛苴让去晒谷场分蚕豆!”岩松的声音从溪边传来,他手里提着个竹篮,篮沿沾着些湿泥,是刚从蚕豆地里摘的嫩荚,“石豆阿娘说,头茬嫩蚕豆煮冬菜,比肉还香。”

阿洛直起身,裤脚沾着的草屑簌簌往下掉。他往蚕豆田望,满眼都是深绿的豆株,豆荚鼓鼓囊囊地挂在茎上,像串满了绿玛瑙。这景象让他想起去年冬天,瓦尕婶子还在,坐在火塘边搓草绳,说蚕豆是“救急粮”,耐寒、顶饿,只要根扎在土里,再大的雪也冻不死,“就像江湾的人,看着软,骨子里有韧劲。”

晒谷场已经堆了好几堆蚕豆,男人们正用木锨把豆荚摊开晾晒,女人们蹲在边上摘荚,手指翻飞间,饱满的豆粒落在竹筐里,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石豆阿娘的陶瓮摆在场边,里面盛着去年腌的冬菜,酸香混着蚕豆的清甜味,把空气都泡得温润起来。

“按人头分,老人孩子多分一升嫩的。”老葛苴手里拿着杆秤,秤砣上系着的红绳在风里飘,是瓦尕婶子留下的旧物,“嫩豆煮冬菜,老豆晒成干,掺着新麦磨粉,够吃到稻子灌浆。”他称豆的手很稳,秤杆压得弯弯的,总往多里添些,“婶子去年就说,蚕豆收了要匀着吃,别让哪家断了顿。”

尼雅抱着阿果站在人群后,小姑娘手里攥着个空豆荚,正往嘴里塞,被尼雅轻轻拍掉手:“傻囡囡,豆荚要晒干了当柴烧,婶子说过,一粒一粟都要惜着。”她怀里的布兜里装着刚纺好的麻线,线轴是野核桃壳做的,转起来沙沙响,“我留了些嫩豆,想给婶子坟前摆一碗,让她也闻闻春味。”

阿洛接过分好的蚕豆,竹筐沉甸甸的,压得手腕发酸。他往瓦尕婶子家的方向看,土掌房的烟囱没冒烟,却总觉得那扇旧木门后,还坐着个搓草绳的老人,见人就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今年的蚕豆花,比去年密呢。”

回屋路上,阿果在尼雅怀里数豆粒,扁圆的绿豆子从她指缝漏出来,滚在青石板路上,像撒了串绿珍珠。“娘,瓦尕奶奶能吃到蚕豆吗?”小姑娘仰着头问,辫子上的红绳是用去年的染草煮的,在阳光下泛着暖融融的光。

尼雅把漏出的豆子捡起来,放进阿果的小口袋:“能呢,奶奶在天上看着咱们,闻着香味就高兴了。”她往路边的蒲公英丛瞥了眼,新冒的嫩叶铺在地上,像片小巴掌,“等过些日子,蒲公英开了花,摘些给奶奶坟前插瓶,她最爱看这个。”

灶房里很快飘起了香气。尼雅把嫩蚕豆倒进陶罐,添了把冬菜,再舀两勺溪水,坐在火塘边慢慢煨。阿洛蹲在磨盘边推新麦,麦粒在石碾下碎成粉,混着些麸皮,落在竹簸箕里,像堆浅黄的细沙。

“新麦粉蒸馍,就着蚕豆冬菜,比苦荞馍软和。”尼雅往灶里添了块松木,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红,“去年冬天省着吃的麦种,没白费力气。”她说话时,发间的木簪轻轻晃动,簪头的蒲公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在跟着火苗点头。

阿果趴在灶边看陶罐,水汽从罐口冒出来,带着酸香的热气扑在她脸上,让她咯咯地笑:“瓦尕奶奶说,冬菜要腌透了才香,就像日子,熬透了才有滋味。”她指着罐沿沾着的冬菜丝,“这个给奶奶留着。”

傍晚时分,江湾的炊烟都带着蚕豆香。岩松端着碗煮豆来串门,碗里的冬菜泛着油光,是他娘往里面滴了两滴猪油,“我娘说,这是开春第一回见油星,得让孩子们尝尝鲜。”他把碗放在桌上,看着阿果小口抿汤,眼里的笑意像浸了水的棉花,软乎乎的。

阿洛往他碗里添了块新麦馍:“尝尝新麦,比去年的苦荞面甜。”他咬了口馍,麦香混着蚕豆的清甜味在嘴里散开,让他想起瓦尕婶子说的“回甘”,不是蜜那样的甜,是从苦里熬出来的踏实,“水渠修得结实,今年稻子该能丰收。”

岩松嚼着馍点头,下巴沾着点馍渣:“昨天去看了,渠水通到田里了,咕嘟咕嘟地往土里钻,像在给稻种拜年。”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颗饱满的稻种,“这是今年选的新种,说比老品种耐涝,秋天能多打两担。”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把院子照得发白。阿果已经趴在尼雅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颗蚕豆,嘴角沾着点绿浆。尼雅轻轻擦去她嘴角的浆汁,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刚抽芽的豆苗。

“明天去给婶子坟前摆碗蚕豆吧。”阿洛望着窗外的月光,瓦尕婶子坟前的老松树该抽新枝了,松针的清香混着蚕豆花的甜味,该是她喜欢的味道,“她总说,春天的味道里,蚕豆最像过日子,不张扬,却实在。”

尼雅把阿果抱进里屋,回来时手里拿着件未织完的坎肩,是用野麻线织的,灰扑扑的,却织得细密。“把去年晒的野菊花缝进夹层,夏天穿能祛暑。”她坐在火塘边继续织,麻线穿过木梭,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等稻子熟了,用新米换些靛蓝草,染几匹布,给婶子的坟前挂块新帕子。”

火塘里的柴渐渐烧成了炭,红通通的,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是阿黄在巡逻,它最近总在蚕豆田边打转,像知道那里藏着江湾人的安稳日子。

第二天清晨,阿洛提着陶罐往后山走。罐里的蚕豆冬菜还温着,酸香一路跟着他,引得几只麻雀在他脚边跳,啄食着路上掉落的豆粒。老松树下的新草已经没过脚踝,瓦尕婶子的坟前摆着束蒲公英,是早起的阿果采的,嫩黄的花盘还沾着露水。

他把陶罐放在坟前,轻轻拨开罐口的菜叶,让香气慢慢散开。松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像婶子在说话。他仿佛看见她坐在火塘边,手里剥着蚕豆,说这豆子要“三分种,七分护”,就像养孩子,得用心侍弄才能有好收成。

“婶子,蚕豆丰收了,冬麦也长起来了。”阿洛蹲在坟边,扯了把新草放在碑前,“岩松打了只野兔子,晚上炖了分各家,石豆阿娘的酸笋也腌好了,日子比去年暖活。”他说着,指腹摩挲着碑上模糊的刻痕,那是去年冬天大家一起凿的,简单的“瓦尕”二字,却比任何华丽的词都让人安心。

下山时,碰见岩松背着竹篓往田里去,篓里装着新做的稻草人,是用去年的苦荞杆扎的,穿着件旧布衣。“吓吓偷豆的鸟雀。”岩松咧着嘴笑,眼角的疤痕在阳光下更明显,那是去年冬天打猎时被树枝划的,尼雅用草药给敷好的,“老葛苴说,等收了蚕豆,就修个晒豆棚,用婶子留下的老木料,结实。”

阿洛望着江湾的方向,田埂上的人影晃动,男人们在修水渠,女人们在摘蚕豆,孩子们追着蝴蝶跑,笑声顺着风飘得很远。炊烟在土掌房的屋顶盘绕,像无数只手,把日子编织得密密实实。

他知道,瓦尕婶子没走远,她就在这蚕豆香里,在新麦的甜味里,在江湾人互相扶持的日子里。就像这春天,年年都会来,带着她没说完的话,看着江湾的日子,像蚕豆一样,默默生长,结出饱满的果实。

罐底的最后一点汤汁被阳光晒得发亮,阿洛把空罐收好,转身往田里走。新翻的泥土在脚下软软的,像踩着一团温暖的棉絮。远处的蚕豆花在风里摇曳,紫色的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香雪,把江湾的春天,铺成了最踏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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