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05年,东亚时间管理局分局(代号:青龙)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精密仪器特有的冰冷的金属气味,还有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压抑。林默坐在冰冷的合金长椅上,脊椎深处传来一阵阵细微的、新生的麻痒感,那是生物芯片刚刚植入后的残留信号。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后颈那道被纳米缝合线完美覆盖的微小切口,却在半途硬生生止住,手指蜷缩起来,抠着同样冰冷的椅面。
他穿着的不再是后勤部那身柔软舒适的灰色连体工装,而是紧身的、哑黑色的特遣队基础作战服。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陌生而粗粝,时刻提醒着他身份的巨大转变——从档案室角落里那个默默无闻的、负责校对“时空扰动异常报告”和调试时间舱次级能源回路的文员林默,变成了TMB(时间管理局)最低阶的一线派遣员,编号:Epsilon-742。
“误会”。
这个词在他脑子里反复咀嚼,带着苦涩的味道。三天前,他还安稳地坐在恒温恒湿的档案室里,对着全息屏上枯燥的数据。唯一的烦恼是隔壁技术部新来的实习生总把能量饮料洒在共享打印机上。然后,一切都变了。一场发生在秦代时间线(代号:青铜风暴)的抓捕行动彻底失败,两名派遣员重伤,目标逃脱,造成了一次小范围的“历史涟漪”,导致一个本应存在的小型村落记录在正史中消失了。事后调查,矛头竟诡异地指向了他——一份由他经手归档的、关于该时间点“时空锚点”稳定性的例行监测报告,被指控“关键数据录入错误”,是导致时间舱着陆点偏移、任务失败的主因。
林默清楚地记得那份报告,他处理过成千上万份类似的。他确信自己没有错。但面对技术部主管冰冷的目光、调查组程式化的询问,以及那份被“修正”过的、指向他失误的原始数据副本,他所有笨拙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没有听证,没有深入调查,只有一份简短得近乎冷酷的内部通知:“林默,后勤部三级技术员,因工作重大失误,降职为派遣部见习派遣员(Epsilon级),即刻生效。”
“误会”?不,更像是替罪羊。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精准地选中,丢进了这个名为“一线”的绞肉机中。
“Epsilon-742!”一个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植入准备室里响起。
林默猛地回神,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动作因为芯片植入后的不适和内心的紧绷而显得有些僵硬。一个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医疗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透明数据板。
“植入完成度99.8%,基础生理指标稳定,神经链接通过初步验证。”医疗官的目光扫过数据板,像在检查一件物品,“跟我来,进行基础技能芯片加载与任务简报。”
林默沉默地跟上,作战靴踩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合金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穿过几条同样冰冷、只有指示灯光幽幽闪烁的通道,他们来到一个更小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椅子,一个头盔状的接口设备,以及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墙——他知道,墙后面肯定有人在观察,评估他这个“菜鸟”的表现。
“坐下。”医疗官命令道。
林默依言坐下。冰冷的头盔罩了下来,贴合住他的太阳穴和后颈的芯片接口。瞬间,大量的信息流如同冰冷的潮水,强行灌入他的意识。没有图像,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数据包和神经指令:
基础语言包(目标时代:西周中期-约公元前900年):古汉语基础词汇、语法结构、常用短语……信息流冲刷着大脑皮层,带来轻微的胀痛。
基础生存模块:识别可食用/有毒植物(西周黄河流域)、野外取水、简易庇护所搭建、基础伤口处理(草药识别与简易包扎)……大量关于环境的知识涌入。
初级格斗指导(冷兵器·青铜器):戈、矛、短剑的基本握持姿势、发力轨迹、防御格挡神经模拟……林默的肌肉纤维在芯片的微弱电流刺激下不自觉地微微抽搐,模拟着那些他从未真正练习过的动作。他感到一阵荒谬,他这个连公司团建拔河都站不稳的人,现在要去用青铜武器“格斗”?
时空定位与紧急召回协议:芯片内置时空坐标锚点、紧急能量储备、强制召回触发条件(生命体征低于阈值/遭遇不可抗力时空湍流)……这是保命的东西。林默想到。
加载过程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当头盔升起时,林默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芯片带来的不是力量感,而是一种被强行塞满的、混杂着轻微眩晕的负担。他能“知道”那些知识,但感觉它们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无法真正变成身体的本能。
“加载完成。”医疗官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你的任务简报。”
他面前的光滑金属桌面亮起,投射出一幅动态的全息地图,聚焦在黄河中游的一片区域,旁边浮现出文字和图像:
任务代号:青铜魅影
目标时代:西周中期,周懿王时期,约公元前900年。
目标地点:黄河中游,某小型诸侯国(代号:樗国)都城及周边。
目标人物(非法穿越者):代号“金手指”。男性,年龄约30-40岁(现代标准)。监测显示其利用现代基础化学知识,在贵族阶层中制造、兜售“伪黄金”器物,已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并试图以此接近权力中心,动机推测为获取古代特权与资源。其活动已引起小范围经济波动和社会猜疑。
任务要求:定位目标,实施抓捕。使用非致命武力优先。最小化历史干预,避免接触重要历史人物(樗国国君及主要卿大夫)。回收或销毁其携带的现代物品,重点关注化学试剂、简易工具。
风险等级:低,目标无武装,时代科技水平低下。主要风险为环境适应与身份暴露)。
时限:72小时(目标时代时间)。
装备:标准Epsilon级时空潜行套装(已适配时代背景粗麻布外罩)、基础医疗包、非致命武器(麻醉腕弩,3发装)、微型环境扫描仪(伪装为骨片饰品)、紧急维生营养剂(3份)、目标时代通用货币(贝币、少量铜块)。
支援:无。Epsilon级任务为单人生存考核。
西周……公元前900年……伪黄金……林默看着全息图像中那简陋的夯土城墙、穿着麻葛粗布衣的人物形象,以及“金手指”那张根据时空扰动特征合成的、模糊不清的面孔,胃里一阵翻腾。那些刚刚加载的知识在脑海里翻涌,却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他宁愿回去面对堆积如山的错误报告,也不想踏入那个连细菌都能要人命、语言半通不通的蛮荒时代。
“Epsilon-742,你有十分钟熟悉装备,然后前往7号时间舱发射平台。”医疗官下达了最后指令,转身离开,仿佛林默只是一件即将被发往某个地址的包裹。
房间里只剩下林默一个人,还有桌面上那堆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装备。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不适和翻涌的恐惧。老实人也有活路,他告诉自己。他拿起那件粗糙的麻布外罩,笨拙地套在紧身作战服外面,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他仔细检查了麻醉腕弩的保险,把贝币和铜块塞进腰间特制的暗袋,将伪装成骨片的扫描仪挂上脖子。
“规则…要利用规则…”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念诵护身咒语。后勤工作的经验让他对TMB的操作手册了如指掌。他快速在脑海里检索着关于“西周时代”、“最小干预”、“非武力优先”的条款细节,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可以依仗的缝隙。他的小聪明,此刻不是在钻营人际关系,而是在生死规则的边缘寻找一线生机。
十分钟转瞬即逝。沉重的合金门滑开,门外是一条通往更深地下、更显压抑的通道,指示牌闪烁着“7号发射平台”的幽蓝光芒。林默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冰冷、熟悉却已将他抛弃的世界,然后,他挺直了因为芯片不适和内心恐惧而微微佝偻的背脊,迈步走了出去。
每一步,都仿佛踏向无底的深渊。通道尽头,一扇更为巨大的圆形闸门缓缓开启,露出了里面的景象:一个巨大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球形舱室中央,矗立着一台形如竖立橄榄、表面流淌着幽蓝色能量回路的金属造物——时间舱。它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等待着吞噬它的猎物。
舱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仅能容纳一人的狭窄空间。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Epsilon-742,进入指定位置,准备时空跳跃。”平台上方传来毫无感情的广播声。
林默走到舱门前,最后深吸了一口2305年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他走了进去,舱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将他彻底封入这个金属的茧中。柔和但不容抗拒的束缚带自动扣紧了他的四肢和躯干。
“目标时间坐标:西周,周懿王七年,春。目标空间坐标:樗国都城以西三十里,预设安全着陆点。”
“时空跳跃倒计时:10… 9… 8…”
冰冷的电子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林默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忆芯片里加载的西周生存知识,回忆那些拗口的古汉语词汇,回忆麻醉弩的使用方法。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但一股被逼到绝境的不甘和那点微不足道的“小聪明”也在顽强地冒头。
“…3… 2… 1…时空跳跃启动。”
没有剧烈的震动,没有刺眼的光芒。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失重感和剥离感,仿佛整个人的存在本质都被瞬间抽离、拉长,然后投入了一条由纯粹的光与影构成的、狂暴的河流之中。时间舱外,幽蓝的能量回路骤然亮到极致,随即,整个橄榄形的舱体连同其中的林默,在一阵剧烈的空间扭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冰冷的发射平台上,只剩下能量残留的微弱嗡鸣,以及一行在控制台屏幕上闪烁的绿色小字:
“Epsilon-742,已投放。状态:时空湍流监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