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ガタン、ゴトン……」
他们搭乘东京Metro丸之内线。
高峰期尚未完全到来,车厢里不算拥挤,但也绝不空旷。
上班族们用一种近乎标准化的姿势,低头刷着手机,脸上挂着一整天积累下来的、被稀释过的疲惫。
车厢内白色的灯光均匀而冷漠地洒在每个人身上,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莲靠在车厢连接处的角落,闭着眼睛。
深雪站在他身边,一手抓着吊环,另一只手插在校服裙的口袋里。
列车行驶的轻微晃动中,他的肩膀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臂。
每一次触碰,都像一个微小的、不导电的静电,让她意识到这个从卷轴里掉出来的“非日常”,已经实实在在地挤进了她原本井井有条的“日常”。
回到世田谷区的公寓,像是从一场喧嚣的梦境坠入了另一个过于安静的现实。
打开门,玄关感应灯亮起,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柚子香氛的空气扑面而来。
深雪放下书包,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
她看了一眼客厅角落,篠宫莲已经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像一块被抽干水分的海绵。
“我饿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不是命令,是陈述。
一个关于“义骸能源系统需要补给”的客观事实。
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向厨房。
但她家的冰箱,一向是极简主义的典范。
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一盒快过期的鸡蛋,和半罐用来冲咖啡的牛奶。
指望它变出一顿大餐,比指望一只虚突然开始朗诵俳句还不靠谱。
她叹了口气,拿起钱包和钥匙。
“我去趟便利店。”
“哦,能带点甜的吗?”
沙发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最好是那种……能让人感觉到‘世界还没毁灭,明天工资照发’的甜度。”
楼下的FamilyMart在夜晚像一座永远亮着的灯塔,为所有饥饿、失眠或仅仅是忘记买牛奶的都市灵魂提供庇护。
深雪熟练地在货架间穿梭。
两份便当(一份是她常吃的幕之内,另一份选了热量更高的炸猪排)、几瓶饮料,还有……她的目光在甜品冷柜前停顿了一下,拿了一个看起来分量十足的卡仕达酱泡芙。
最后,她走向了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柜台。
这个时节,便利店的关东煮是夜晚的灵魂慰藉。
汤汁的香气混着萝卜的清甜和鱼糕的鲜美,在冷气开得过足的店里,显得格外有人情味。
“麻烦您,萝卜、鸡蛋、魔芋丝……还有,那个福袋。”
她指着锅里吸满了汤汁、看起来格外饱满的豆皮福袋。
店员麻利地帮她装好,汤汁给得足足的。
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走出便利店时,晚风吹过,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凉意。
她抬头看了看自家公寓的窗口,灯光从那里透出来,像一个温暖而安静的方格。
那里不再只有她一个人了。
回到家,篠宫莲已经从“阵亡”状态恢复到了“半血”。
他接过深雪递来的关东煮,纸杯里的热气氤氲了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
“在尸魂界,如果你战斗后能吃到热的,就说明你还活着,而且大概率没犯什么大错。”
他叉起一块萝卜,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两人坐在矮桌旁,安静地吃着这顿算不上丰盛,但足够真实的晚餐。
便利店的灯光、超市的音乐、关东煮的味道,这些琐碎的细节,像是给今天那场光怪陆离的战斗画上了一个非常“人类”的句号。
“关于那个失踪的灵魂……”深雪吃了几口便当,放下了筷子。
莲咽下最后一口泡芙,神色也认真起来。
卡仕达酱带来的短暂幸福感褪去,现实的重量重新压了上来。
“这不正常。灵魂的消散有其规律,要么升天(去尸魂界),要么堕落(变成虚),要么执念不散(成为地缚灵)。凭空消失,意味着有第三方力量介入。”
“什么样的力量?”
“第一。”
莲竖起一根手指,“它被一种我们未知的、更高阶的存在吞噬了。
“这种存在食谱刁钻,只吃灵魂,不留残渣,甚至能抹平灵子波动。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因为这意味着,这片土地上存在着比虚更古老、更懂得‘销毁证据’的掠食者。”
“第二。”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它被某种力量‘拐走’了。不是吞噬,而是转移。就像你家楼下的快递柜,有人把它取走了,但系统里没有留下取件码记录。”
“这同样麻烦,因为它说明存在一个拥有实力的‘第三方’,并且其目的不明。”
“第三,”他停顿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也是我最不愿意去想的一种可能——那个灵魂,它自己‘蒸发’了。”
“蒸发?”深雪的声线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明确的困惑。
“对。既不堕落,也不升天,就像一滴水在沙漠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不符合尸魂界运转了数万年的‘灵魂守恒定律’。一个灵魂,不可能凭空消失。”
“如果它发生了,那就说明……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或者说,我们死神所认知和依赖的法则,本身就存在一个巨大的、我们从未发现过的漏洞。”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于迷茫的、深沉的无力感。
“就像你发现,你用来计算世间万物的数学,从‘1 1=2’开始,就可能是错的。”
白井深雪安静地听着。
她那颗被理性、逻辑和钢琴练习曲填满的大脑,正在飞速处理这些超现实的信息。
她无法从灵子的角度去理解,但她能从“刑侦剧”的逻辑去分析。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
她开口,声音清澈而冷静,像冰块落入杯中。
“我们都需要更多的信息。仅凭猜测,我们就像在没有地图的黑夜里,试图寻找一只不存在的黑猫。”
她站起身,走到客厅的置物架旁,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地图,在矮桌上摊开。
那是文京区的详细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标注着一些她之前做功课时查到的地点:
图书馆、有名的咖啡馆、还有几家风评不错的旧书店。
而现在,她拿起一支红笔,在那栋发生惨案的住宅位置上,画了一个小小的、清晰的圆圈。
“这里是案发现场,”她说,指尖点在那个红圈上,“也是唯一的线索来源。”
篠宫莲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那张在灯下显得格外认真的侧脸,忽然笑了。
“你看起来,”他说,“比静灵廷那些负责刑事追缉的番队,还要专业一点。”
深雪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她只是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平静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另外,篠宫。”
“嗯?”
“关于今天下午,你在众人面前,对我个人名誉造成的、具有不可逆影响的事实性陈述。”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但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的、像猫一样的光,“我回头会整理一份详细的‘精神损失与名誉损害赔偿’账单给你。”
“……哈?”
“当然,考虑到你目前处于被临时人道主义援助状态,该账单可以暂时记账,或……以其他形式抵偿。”
她说完,便收起地图,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留下一个清瘦而笔挺的背影,以及一个彻底愣在原地的、活了几百年却第一次听说“谈恋爱还需要开发票”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