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叩击御道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每一次颠簸都让陈衍手腕上的镣铐深深嵌进皮肉。他被横搭在一匹快马背上,朱元璋的侍卫统领如同拎一袋货物般死死按住他,疾风裹着尘土抽打在脸上,刮得生疼。应天城的街景在颠簸的视野里扭曲模糊,唯有两侧飞檐斗拱上反射的冰冷天光,和后方如影随形、引弓待发的锦衣卫,清晰地提醒着他——这不是通往手术室,而是通向另一座刑场。
乾清宫特有的、混合着龙涎香与药草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时,陈衍几乎窒息。他被粗暴地掼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膝盖撞得生疼,眼前一阵发黑。勉强抬头,只见重重明黄帷幔之后,凤榻之上隐约躺着一个身影,几名太医跪伏在榻边,抖如筛糠。
“东西备好没有?”朱元璋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冷得像冰窖里的铁。他看也没看地上的陈衍,目光只死死锁在帷幔之后。
太医院院判张文启连滚带爬地膝行上前,声音带着哭腔:“陛下!精钢薄刃三把已按吩咐备下,沸水、烈酒、白布俱全……只是那细线……”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陈衍,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羊肠污秽,马尾毛不洁,岂可入娘娘凤体?臣等以为……”
“闭嘴!”朱元璋猛地转身,龙袍带起的风扑在陈衍脸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暴戾的火焰,直刺陈衍:“你!说!要何线?!”
陈衍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和眩晕感,强迫自己声音平稳:“羊肠需剥去内壁油脂筋膜,取最里层薄透坚韧者,以沸水反复煮透。马尾毛需取长尾健马尾中最长最韧之毛,沸煮后搓捻成线。若二者皆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文启身上精致的丝质官袍,“上等生丝,反复煮过亦可!”
张文启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刚要开口驳斥,朱元璋已厉声喝道:“剥他的官袍!拆丝!煮!”
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扑上,不顾张文启杀猪般的惊叫,嗤啦一声撕下他半幅袍袖,粗暴地拆解起上面的金丝银线。殿内顿时弥漫开一股生丝被撕扯的细微声响和院判羞愤欲绝的呜咽。
陈衍没时间欣赏张文启的窘态。他被拖到一张临时拼凑的长案前,上面摆放着他要的东西:三把闪着寒光的柳叶薄刃刀,形制粗糙,但刃口磨得极薄极利;几坛贴着“内酒房”封泥的烈酒;铜盆里翻滚着沸水,蒸汽弥漫;还有几匹浆洗过的素白棉布。
“动手!”朱元璋的命令如同冰锥,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陈衍没动。他伸出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指向那坛烈酒:“开一坛。”
侍卫看向朱元璋,得到默许后拍开泥封。一股浓烈却略显浑浊的酒气冲了出来。陈衍凑近坛口嗅了嗅,眉头紧锁。这酒的度数,顶多四十出头,勉强可用,但远达不到理想消毒效果。
“不够烈。”他摇头,声音沙哑,“需提纯!取大釜,架上火,釜中置一隔板,隔板钻孔,上覆铜盆……”
“妖言惑众!”张文启终于挣脱了侍卫,披着半幅残袍,指着陈衍厉声尖叫,“陛下!酒乃五谷精华,祭天祀祖之物!岂能如此蒸煮糟蹋?此乃亵渎神明!更兼酒性燥烈,为污秽之物!焉能触碰娘娘凤体?此獠分明……”
“污秽?”陈衍猛地打断他,赤红的双眼如同噬人的野兽,死死盯住张文启,“敢问张院判!你太医院用金针刺穴,可曾想过针上沾了多少肉眼难见的‘污秽’?!你等为贵人裹伤,所用布帛,可曾煮过?那布帛之上,又有多少‘污秽’?!娘娘此刻昏迷不醒,颅内邪物作祟,脓毒内蕴,正是被这些无处不在的‘污秽’所侵!不清此污秽,纵有仙丹也枉然!”
他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直指这个时代医学最致命的盲区。张文启被他吼得一时语塞,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够了!”朱元璋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猛地从腰间拽下一枚龙纹玉佩,那玉佩通体碧绿,雕工狰狞,带着一股血腥的威压。他几步走到陈衍面前,冰冷的龙目如同深渊,将玉佩狠狠拍在案上!
“用此玉,划开你的手臂!”朱元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若伤口溃烂流脓,证明你那‘污秽’之说是妖言惑众!朕立刻将你……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枚碧绿的玉佩和陈衍血肉模糊的手臂上。张文启眼中闪过一丝狂喜的恶毒。
陈衍看着那玉佩,又抬头迎上朱元璋那双毫无温度、只有疯狂赌徒般孤注一掷的眼睛。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椎升起,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伸出颤抖的左手,握紧了那枚冰冷的玉佩。玉佩边缘锋利如刀。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属于急诊科主任的冷静和决绝瞬间压倒了恐惧。
嗤啦!
一声皮肉撕裂的轻响。玉佩锋利的边缘狠狠划过他右手小臂内侧相对完好的皮肤!一道寸许长的伤口瞬间翻开,鲜血立刻涌了出来,顺着皮肤蜿蜒流下,滴落在金砖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钻心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丢开玉佩,一把抓起酒坛,将浑浊的烈酒猛地浇向翻卷的伤口!
“呃啊——!”剧烈的、如同火烧火燎的刺痛瞬间席卷了神经,陈衍身体猛地一颤,牙关紧咬,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酒精冲刷着伤口,带起一片细密的泡沫,血水混着酒液流淌下来,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酒气和血腥味。
他强忍着剧痛,将剩下的酒液狠狠泼在案上的三把柳叶刀上!酒水冲刷着冰冷的刀锋,发出细微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陈衍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囚服,右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边缘的皮肉在酒精刺激下微微发白。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朱元璋,声音因为剧痛而嘶哑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陛下看清了!以此法处置过的伤口,三日内若溃烂流脓,草民……无需陛下动手!当场自刎于此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