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在眼前晃动,像一片片被磨薄的冰。陈衍被铁链死死按在倾斜的木台上,鼻腔里灌满了木头朽烂的酸气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那是诏狱水牢里落下的病根。
“时辰到!”监刑官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石头。
人群的嗡鸣瞬间拔高,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刑台下攒动,唾沫星子混着咒骂喷溅上来:“杀千刀的庸医!”“还我儿命来!”“剐了他!”
冰冷的触感贴上脸颊。陈衍眼珠向下转动,看见一柄形状怪异的薄刃——头刀,专剐人皮肉的开场凶器。刽子手老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毫无波澜,手指在刀背上随意一抹,动作熟练得像屠夫掂量猪肉。
要死在这了?这个念头第一次无比清晰又无比荒谬地撞进脑海。三小时前,他还是三甲医院急诊科主任陈衍,刚完成一台颅脑清创手术;三小时后,他成了洪武十五年应天府刑场上待剐的死囚“陈三郎”,罪名是治死了县令独子。
记忆碎片混合着原主的恐惧在颅腔里翻搅——那孩子不过是急性阑尾炎,原主一帖虎狼药下去,人当晚就没了。庸医害命,天理难容。
“陈三郎!”监刑官的声音劈开喧闹,“临刑可有话说?”
陈衍喉结滚动,干裂的嘴唇翕张,铁锈味弥漫口腔。说什么?喊冤?原主记忆里,药方确是他亲手开的。求饶?凌迟之刑,求饶是最无用的哀鸣。
他闭上眼,认命般绷紧肌肉。也好,死透了,说不定就能回去……
“让开!八百里加急!挡驾者死!”一声嘶哑的咆哮撕裂了刑场的喧嚣!
马蹄如雷,由远及近,人群像被劈开的海浪般惊惶退避。一匹口吐白沫的骏马狂飙而至,马背上的宦官滚鞍落地,踉跄着高举一卷明黄帛书,声音带着哭腔:“皇后娘娘…娘娘急症昏死!太医院…束手无策!万岁口谕,召天下名医!”
死寂。监刑官的脸瞬间惨白,高举的令箭僵在半空。
陈衍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轰然冲上头顶!马皇后!洪武大帝朱元璋的结发妻子!那个在原本历史里,明年就该死于背疽的女人!
等等……昏死?背疽不该是痈疮溃烂高烧吗?颅内压升高导致的昏迷?脑瘤?中风?*急诊医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无数诊断名词在脑中飞旋。时间!症状!体征!原主陈三郎那点可怜的郎中医术记忆被粗暴推开,属于陈衍的专业知识如洪水决堤!
“我能救!”一声嘶吼破喉而出,带着血沫,却压过了全场死寂!
陈衍猛地昂起被铁链锁死的头颅,脖颈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地死死盯住那传旨太监:“娘娘非寻常急症!是颅内生了恶物!压住了脑髓!唯有开颅取出,方有一线生机!”
“哗——!”人群炸开了锅。
“疯子!”“开颅?那是杀头的妖法!”“妖言惑众!剐了他!”
监刑官又惊又怒,一脚踹在陈衍肩头:“住口!妖孽!死到临头还敢……”
“给他!”一个低沉、冰冷、仿佛淬了寒铁的声音陡然响起。
人群像被无形的刀劈开,死寂无声。一个穿着玄色常服的男人策马立于刑台之下,面容刚硬如铁铸,眼窝深陷,目光却像两道冰冷的探针,直刺陈衍眼底。他没有带仪仗,但那身翻涌的龙涎暗香和周身凝如实质的恐怖威压,让所有看清他面容的人都骇然匍匐下去!
朱元璋!
陈衍的呼吸几乎停滞,全身血液都冻住了。他看过无数史料画像,但没有任何一幅能描绘出眼前这人万分之一的气势——那是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煞气,是掌握亿兆生杀予夺的皇权,是连空气都能冻结的冰冷意志!
朱元璋的目光扫过陈衍血肉模糊的手腕——那是挣扎铁链留下的,又落在他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的眼睛上。没有哀求,没有癫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属于医者的决断。
“你要何物?”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陈衍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挤出来:“精钢所铸薄刃三把!形似柳叶,刃口需利!煮沸的清水!最烈的烧酒!细如发丝之线,马尾毛或羊肠皆可!还要干净的白布数匹!快!娘娘拖不起!”
“备!”朱元璋只吐出一个字,目光却转向刑台边面无人色的太医院院判张文启,“张院判,你带人协助于他。”
张文启扑通跪倒,声音发颤:“陛下!万万不可啊!颅乃元神之所,六阳魁首!岂可轻动刀斧?此乃上古邪术,巫蛊之道!娘娘凤体……”
“朕说,”朱元璋打断他,声音里淬着冰碴,“备!”他的目光再次锁死陈衍,那双深陷的龙目里翻涌着最暴戾的猜忌和最孤注一掷的疯狂,一字一顿,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刑场:
“若皇后有半分差池…朕诛你九族!挫骨扬灰!”
陈衍迎上那双能吞噬一切生机的眼睛,嘴角却扯出一个近乎疯狂的笑。九族?原主陈三郎,不过是个父母双亡、流落街头的游方郎中。他的九族,早就只剩这刑台上的一缕孤魂了。
“好。”陈衍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若救不回娘娘,不用陛下动手,草民自己把这一身骨头,一寸寸碾碎了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