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宋悟舟刚掀开门帘要去井边打水,就被巷子里的动静惊得差点把铜盆扣在头上。
东头王屠户的肉案前,往常只会喊“肥膘两文“的粗汉正踮着脚扯嗓子:“来哟来哟~引气诀配猪筒骨嘞!
金生水来水养木,喝了这汤不咳嗽!“他手里的杀猪刀在案板上敲得叮当响,节奏竟和昨日新道阁教的口诀分毫不差。
“宋先生早!“隔壁卖糖人的老张头举着糖画铲跑过来,糖稀在铁板上拉出个歪歪扭扭的丹炉形状,“您瞧我这'甜丹糖画',边吃边记口诀——水克火时火熔糖,甜到心里气儿顺堂!“糖画边缘还粘着半块没擦净的符灰,正是昨日课堂上学员们练手的边角料。
宋悟舟摸着下巴看老张头在糖画摊前围起的小圈,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拍着巴掌唱新编的歌谣:“引气要学宋先生,方言念咒不发懵~东边阿婆揉面诀,西边大叔挑担功!“其中一个小丫头突然拔高嗓门,用她奶奶的漏风牙音拖长调子:“金——生——水——来——“整街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倒把蹲在墙根打盹的老黄狗吓醒了,夹着尾巴“汪汪“应和两声,竟恰好接上“水养木“的尾音。
“这...这成何体统!“
熟悉的尖嗓子从巷口传来,宋悟舟抬头就见周传信抱着个青布包裹,正被卖豆浆的阿婶往手里塞碗热乎的甜浆。
守真盟传信弟子的青衫前襟沾着片糖渣,显然刚从糖画摊前突围出来。
他见着宋悟舟,像见了救星似的冲过来,包裹里“哗啦“掉出几页纸——正是昨日他记满“烤薯““摸鱼“的小抄。
“宋...宋施主!“周传信把甜浆碗往墙根一搁,指尖抖得能弹棉花,“在下...在下奉守真盟内务堂之命,特来...“他突然被街角传来的歌声打断——是洗衣坊的张大娘,正举着棒槌敲石板打拍子,用她那能震碎瓷碗的大嗓门喊:“木生火时火...火...哎娃子们,下句是啥?“
“火烤薯!“十几个孩童从青石板缝里钻出来,扯着嗓子接得震天响。
周传信的小抄被风掀起一页,恰好飘到张大娘脚边,她弯腰捡起来扫了眼,立刻拍着大腿乐:“哎呦这不就是咱昨儿学的嘛!
小周兄弟,你这抄得倒齐整!“
宋悟舟憋着笑弯腰帮周传信捡纸,瞥见小抄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写着:“虽不合古法,然凡人念之有气感,或可...或可...“后面被墨点糊了,像是笔锋突然顿住。
他抬头时正撞上周传信发红的耳尖——那小修士正盯着张大娘用棒槌敲出的引气节奏,指尖不自觉地在大腿上跟着打拍子。
“叮——“
系统提示声在识海炸响时,宋悟舟正站在新道阁的竹台上。
台下百来号学员挤得像堆粘豆包,卖菜的老妇把菜筐当凳子坐,挑夫的扁担斜倚在柱子上,连昨日在门口摆野菊花的小豆子都搬了个木墩,坐在最前排仰着脑袋。
“推动凡人掌握基础引气术任务完成。“系统机械音难得带了丝波动,“奖励技能:共鸣讲解——讲解内容更易引发听众情感共鸣,效果随熟练度提升。“
宋悟舟摸着发烫的眉心,看着台下张张带笑的脸。
有个缺了门牙的老头正用袖口擦眼睛,他记得这老头昨日还蹲在门口搓手,说“老胳膊老腿学啥仙法“;隔壁米行的账房先生把算盘拨得噼啪响,说是要算算学了引气术后能多搬几袋米;最边上的翠花举着野菊花晃,发梢沾着片糖渣,正冲他挤眼睛。
“宋先生发啥呆呢?“底下有人喊。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蹲在破庙屋檐下看修士驾着剑光掠过,凡人只能跪在地头仰头望;想起娘被宗门收税官推搡时,怀里的药罐摔碎在青石板上;想起爹攥着状纸在衙门门口跪了三天,最后被拖去喂了妖兽。
可现在——他望着台下举着符笔的老妇,攥着丹方的挑夫,把引气诀抄在裤腰上的孩童——这些人眼里有光,不是对仙师的敬畏,是像看见自家田埂冒出新芽时的亮堂。
“各位!“他清了清嗓子,声音突然有些发颤,“咱新道阁的事儿,才刚开了个头。“
台下突然爆发出叫好声,有人把菜叶子抛向空中,小豆子举着符笔蹦起来,笔尖在梁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金光。
宋悟舟笑着摆手,瞥见周传信缩在角落,正把小抄往怀里塞,耳尖红得能滴血。
同一时刻,守真盟的玄铁大殿里,周传信的汇报被拍桌声打断。
“荒唐!“三长老拍得茶盏跳起来,“让凡人学引气术?
这是要把仙凡界限拆了!
当年祖师爷立规,就是怕凡人学了术法生妄念——你看那西荒乱民,哪个不是先学了点皮毛就敢抗税?“
“三师兄且慢。“大长老捻着白须翻周传信的小抄,“这小友记的口诀...我试了试,确实能引动灵气。
前日山脚下的李猎户来报,说他媳妇学了这口诀,挑水腰不酸了——凡人造福,也算顺应天道。“
“顺应天道?“二长老冷笑,“当年灵脉枯竭时,可没见天道可怜咱们。
这宋悟舟分明是在动摇根本!
我建议派执法堂去把新道阁拆了,再把那小子锁到玄冰洞思过!“
“不可。“大长老把小抄往案上一搁,“前日我去看了南境的凡人村落,灵脉稀薄得连练气一层都难。
若这宋悟舟真能让凡人自养灵气...说不定能缓一缓天地气运。“他抬眼扫过众人,“不如派个观礼使去新道阁考察,若确无违逆《守真律》之处,暂且容他折腾。“
周传信缩在柱子后头,看着几位长老争得面红耳赤。
他想起昨日在新道阁外,有个瞎眼婆婆摸着他的青衫问:“小仙师,这口诀真能让我孙子看见星星?“他当时没敢说话,可那孩子后来拽着他的袖子念“木生火“,他分明感觉到孩子指尖有微弱的灵气流动。
“就这么定了。“大长老敲了敲惊堂木,“观礼使就派...李云山吧。“
“是。“角落传来清冷应答。
周传信打了个寒颤——李云山是守真盟最年轻的巡查使,最恨旁门左道,去年刚把北境一个教凡人画符的散修打断了腿。
暮色漫上屋檐时,宋悟舟蹲在新道阁后院鼓捣丹炉。
他面前摆着个被改得面目全非的陶炉,炉身糊着糖霜,炉口绑着根竹管——正是他新设计的“简易糖衣丹炉“。
“宋先生!“翠花举着块红布跑进来,发梢的野花被风吹得乱颤,“我跟老张头学了糖画,等会表演炼丹时,我能用糖稀在丹炉上画个小老虎!“她踮脚看丹炉,突然皱起鼻子,“这炉子里咋有股烤红薯味儿?“
“这是关键!“宋悟舟掏出张皱巴巴的丹方,“我把一品养气丹的火候诀改成了烤红薯的口诀——'火旺翻薯要勤快,气足成丹甜又快'。
凡人记不住丹火变化,可哪个没烤过红薯?“他拍了拍丹炉,“等会你用西境方言念,再学张大娘敲棒槌打节奏,保准大家记得住。“
翠花眼睛亮得像星子,抢过丹方就往嘴里塞——被宋悟舟眼疾手快拽住:“那是丹方,不是糖画!“
“我记下来了!“她吐了吐舌头,把丹方摊在膝盖上,用炭笔在边角画小老虎,“明儿我去街头支个摊子,先给大家表演'方言炼丹秀'——要是丹炸了,就说是...说是糖霜放多了!“
宋悟舟笑着摇头,转身要去拿符笔,却被衣角一拽。
回头时只看见个灰影一闪,脚边多了张折成纸鸢的信。
他蹲下身展开,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守真盟李云山三日后到,要取你性命。
劝你早走。“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纸鸢簌簌响。
宋悟舟望着院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听见街头传来孩童的歌谣:“新道阁,火苗旺,旧规矩,要泡汤~“他笑了笑,把信重新折成纸鸢,往空中一抛。
纸鸢摇摇晃晃飞过屋檐,掠过卖糖人老张头的糖画摊,掠过洗衣坊张大娘的棒槌,最后消失在漫天星子里。
“三日后?“他摸着丹炉上的糖霜,嘴角勾起抹挑衅的笑,“正好让他看看,凡人的道,可不是几柄剑能斩断的。“
深夜,宋悟舟蹲在巷口啃冷馒头时,看见街角停着辆老旧的马车。
车身漆皮剥落,车辕上缠着半截褪色的红绸,像是哪家婚车退了役。
他摸着车帮上的裂纹,突然想起明日要去邻村教引气诀——这马车要是改改,装个小讲台,再挂两盏灯笼...
“宋先生!“翠花举着个油纸包跑过来,“老张头给的糖画,热乎的!“
宋悟舟接过糖画,望着马车影子里自己的倒影,突然笑出声。
他知道,等这马车改装好了,新道阁的讲台,就要顺着青石板路,往更远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