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瓷杯盏从手中滑落，砰地一下，四分五裂，县令李国栋瘫坐在太师椅上，眼神呆滞，像个傻子似的。
好半晌后，李国栋挥挥手，大声吼道：“下去，都给我滚下去。”
“诺！”衣着清凉，姿色艳丽的三名清倌人战战兢兢，慌乱退下。
今日无事，本想在家听听小曲，缓解因为银子被抢而受伤的心灵，没想到一个惊天噩耗从天而降，一下子把他搞蒙了，晕头转向的。
“怎么办？该怎么办？德楞泰都死了，要是刘家子趁机攻打县城，这些废物守得住吗？”
猛地站起身来，李国栋踱步而走，绿豆大的眼睛里满是惶恐不安，“身为县令，我有守土之责，要是弃城而逃的话，不行。”
《大清律》规定，凡守边将帅被贼攻围城寨，不行固守而辄弃去，或平时守备不设，被贼攻陷无备而失陷城寨者，将被判处斩监候。
守土官员不固守城池，弃城而逃，也会被判斩监候。
洪秀全掀起太平天国运动，席卷大江南北，昔日弃城而逃的官员没有一个免于刑责，不少“前辈”被斩杀在菜市口，运气好的流放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他一个身娇肉贵，五谷不分的读书人，可不想性命不保。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人死了，银子没花完，摸着几乎看不到的脖颈，李国栋进退两难。
李师爷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急切道：“大人，事到如今，我们要尽快上报州府和青石镇八旗驻军，期望他们早点派出援军。”
他不得不着急，县令征收平叛银子，李师爷贪了不少，整整五十万两，都藏在自己院里。
一旦刘渊攻破乐山县，他的银子估计保不住，甚至会有性命危险，要不是为了银子，李师爷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对对对。”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李国栋跌跌撞撞来到书案前，挥毫泼墨，顷刻间，一封封求援信跃然纸上。
此前方正宽博，外拓取势的颜真卿楷书，此刻略显潦草，楷书变成行书。
攥着求援信，李国栋仰天长叹，“不就是一点儿银子吗？何至于想不开，起兵造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直到现在，李国栋还以为赵师爷是刘渊所杀，原因就是黄家的银子。
一盏茶后。
“哒哒”，急促的马蹄声响彻街道，数个信使骑着高头大马，奔向四方，手中的鞭子抽得啪啪作响，毫不吝惜马力，可见他们的焦急。
揽月楼。
“……只见刘渊手持宝刀，轻轻一挥，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六个斗大的头颅满地乱滚。”
“弓马娴熟，先天真人境界的白甲兵败了，败在刘渊这个换血境武者手里。”
书童华安口若悬河，一个时辰前，发生在龙口坪的战争画面绘声绘色呈现在张宝玉眼前，好似身临其境，一股冷汗滑落额头。
拿起丝帕擦了擦额头，张宝玉回过神来，“快，准备船只，马上回嘉定府。”
“公子，这是为什么？”华安心中很是不解，千里迢迢从嘉定府来乐山县，不就是为了元阳果树吗？
刘渊打败德楞泰不是好事吗？
元阳果树、图纸在刘渊手里，比在德楞泰手中更好，更容易得到，这不正是他们期盼的？为什么要走？
深吸一口气，张宝玉眯着眼睛，“八旗子弟死了，事情闹大了，成都将军的雷霆之怒，谁能承担得起？县令不行，刘渊也不行。”
此前，刘渊小打小闹，没有人当一回事，都觉得他是自不量力，是地上的蚂蚁，随随便便就能捏死。
“我们张家危险了。”
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张宝玉神色很不安，对于反贼，尤其是割据一县之地的大号反贼，朝廷一向零容忍，乐山县，甚至嘉定府都将沦为战场。
未来几个月，叛军、朝廷大军在这里反复拉锯，你杀一批，我杀一批，可以想象嘉定府的凄惨未来。
张家身为嘉定府的郡望世家，稍不注意就会家破人亡，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啊！”华安反应过来，漆黑的眸子同样很是不安。
“驾驾！”
匆匆收拾好包袱，张宝玉一行人快速离开乐山县，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一样，片刻也不敢耽搁。
消息灵通的富户同样大包小包，驾着牛车、驴车匆忙离开。
人口七八万的县城一片萧索，大街小巷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那些手无余钱的穷苦百姓躲在简陋的屋舍内，静静等待未知的命运。
五十里外的青石镇，八旗驻军衙门。
“该死的刘渊！一个汉人，草芥一样的贱民，竟敢杀害我八旗子弟，死，必须死！”
死死攥着李国栋送来的求援信，图里琛面色狰狞，恍如地狱恶鬼，同时一股深深的恐惧浮现在心底。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两百多年前，满洲八旗屠杀汉人，什么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江阴八十一日，事情做得太绝，当下汉人要是翻身，肯定会报复回来。
揉了揉肿胀的眉心，图里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跑路是不可能跑路的，八旗子弟从出生开始就有铁杆庄稼，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压制汉人，镇压叛军就是八旗子弟的首要任务。
一旦不战而逃，图里琛想到其中的后果，整个人不寒而栗，霎那间脸色苍白如纸。
片刻后，图里琛喊来包衣奴才，“通知鄂尔泰、瓦尔大、舒禄，加强戒备，同时征调五千，不，一万百姓，修缮城墙。”
德楞泰带去十位白甲兵，还有九百绿营兵、一百包衣奴才，如此都不是刘渊的对手，甚至将命丢在龙口坪。
图里琛手里也只剩下十位白甲兵，绿营兵也只有三百，一旦刘渊攻来，他只希望坚持久一点，等待成都将军府的援兵。
没一会儿功夫，青石镇乱糟糟的。
“快，关城门！”
来来往往的商贩都被堵在这里，不能进，也不能出，他们有来自荆湘的，也有成都府的，一股恐慌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流言越传越邪乎。
有人说翼王石达开带着数万长毛乱匪打过来了，也有人说是妖龙作乱，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