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不傻。
陈大一连李轻山都敢挑战,还和他论文,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何况吕守志的意思很明确,这个时候跳出来反对,实为不智。
反而是游学士子中有人跃跃欲试。
被人拉住了。
说陈大一已然是魁首了,这时候和他论文不合适,输了正常,赢了建宁军儒林的面子没地方放,跃跃欲试的少年郎许将便哂笑一声,“建宁军儒林还有什么面子?”
倒也没执拗。
劝阻许将的是吕惠卿,闻言也会心一笑。
今天热闹非凡,但在他俩看来,李轻山这个儒林之首沽名钓誉,不值尊重,李瑵卿不好评价,但应该是无辜受害者。
一州六县的士子中,除了士子魁首陈大一,也就章惇有点意思。
至于陈昭么……
才华肯定有那么一点,就是人品一言难尽。
吕守志见没有人反对,便挥手吩咐人将陈大一的座位搬入聚雅亭中——士子魁首,自然要和大佬们一起饮酒和诗。
此刻已经入夜,月光如洗。
流苏园内灯火辉煌。
桃夭坊的人陆续入场,送进大量美酒、美食,并由奴仆们将全场士子的座椅重新调整位置,形成对聚雅亭的环拱之势。
在士子和聚雅亭之间空出的一方天地,则是供歌姬、乐师、花魁歌舞的区域。
觥筹交错间,酒香四溢。
众多杰出士子们天南海北的聚集在一起,畅所欲言,或论庙堂之高,或谈江湖之远的人间烟火,言必引经据典,举止皆以风雅傍身。
宴饮酣畅,渐入佳境。
其中又以松溪三郎君处最为喧嚣,章恽和陈昭一见如故,臭味相投,四个人坐在一起,喝酒喝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陈大一作为新晋士子魁首,和众多大佬同坐亭中,面对唐肃和吕守志这等高官有些拘谨,依次敬了诸位一杯。
建州通判杨迪在陈大一敬酒时,浅抿了一口意思意思,虽然内心失落,但行止不失礼,之后起身对唐肃和吕守志告罪,称事离去。
随后吕守志带着众人和士子们打成一片。
或是勉励或是指点,气氛融洽。
……
……
皓月当空,星河寥落。
建州和建安两衙的三班衙役以及众多白役,尽忠尽职的守着流苏园回城的路上,直到所有人都平安回城才会撤走。
陈大一踽踽独行。
茕茕孑立的身影,在满园灯火与明月下,分外孤寂。
虽顶着士子魁首的桂冠,却在文会上沦为众矢之的。
松溪陈氏、瓯宁李氏这些乡绅士族一唱一和,唇枪舌剑间将他逼至墙角,那些前来赴会的士子何等精明?
早将其中利害揣摩得八九不离十。
所以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竟无一人敢与他公然结交。
流苏园外的人群早已散去。
众多马车纷纷等待着各家的小郎君,却见一位车夫上前,对陈大一行礼,“小郎君,四老爷已经等候良久,这边请。”
陈大一笑着回礼,“受累。”
马车前,吴京一身雪白儒衫,头顶簪花,手捧着一册诗集,在月色和灯火的映照下,分外儒雅,眉目温润的笑:“恭喜小郎君拿下士子魁首。”
陈大一急忙上前两步行礼,“吴先生也来建州了。”
吴京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道:“在文会之前,某便预感本次文会的士子魁首必然是你和章惇之一,若你输了,章氏必然不会让你好过,好在赢了。”
没说出口的是,赢了日子也不会好过。
所以秀里吴氏来了。
给他站队。
这是一种姿态,明确告诉建宁军所有人,只要陈大一愿意,即使没有入赘,秀里吴氏和陈大一也是一条线上的盟友。
这是秀里吴氏的政治投资。
陈大一只是略一思索,便也做了个请的手势,“吴先生先请。”
今日文会让陈大一看明白了一点,仅靠自己去拉拢人来博弈政治前途,太难,既然秀里吴氏如此诚意,那便一起乘风起!
吴京笑着微微颔首,终于把他的心捂热了。
马车颠簸着回城。
吴京笑着将手中的诗集放在一堆书上,淡然道:“某已知晓文会详情,汪巢、杨迪和李轻山的狼狈为奸,在意料之中,周长平对你的突击是意料之外,但都不足为惧,毕竟你有没有抄袭,我秀里吴氏最为清楚,只是某有些不解,松溪陈氏为何对你如此敌意?”
陈大一把事情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吴京沉默了一阵,“世事如此,说不得公平与否,别说松溪陈氏此番的无赖之举,便是我秀里吴氏,不也有这般担忧么,只不过选择的方式不同而已。”
松溪陈氏之类的乡绅士族选择打压。
而秀里吴氏选择扶持。
说到底,都是一群既得利益者为了保住家族长久的利益而选择的一种手段而已。
继续道:“此类事情有前例可循,比如有位士子尚在牢狱之中,还有位士子如今成了烂赌鬼、酒鬼,令人痛惋。”
陈大一点头,“阮教授给在下说过这些事。”
吴京松了口气,“你知晓便好。”
沉默了一阵,“如今松溪陈氏、以李轻山为首的瓯宁李氏视你为眼中钉,加上蒲城章氏,几乎是建宁军的半壁儒林了。”
形势很不好。
秀里吴氏面对这三大乡绅士族,也有些捉襟见肘。
继续道:“你在诗赋上的造诣,足以应对大举了,不过某以为,在策论、墨义和经帖方面还有提升空间,但当下建宁军的形势,你若继续留下,只怕难以安心读书,某打算向唐使君讨个面子,请他为你写一封推荐信。”
陈大一心中顿时狂跳不止,急促的道:“这么早就举荐入仕?不去参加贡举了?”
我也要当官了?!
吴京心里呵呵一笑,陈大一对仕途果然有渴求。
但他这个年纪,一方面断然不会被举荐入仕,另一方面,他的品行还没有定型,太早进入染缸,很可能成为下一个方仲永。
是以笑道:“不是举荐入仕,是想请唐使君举荐你去拜一位名师,这位名师远在杭州,且身份地位濯然,没人举荐,你怕是见都见不到他。”
陈大一暗暗尴尬,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又不解的问道:“吴先生,请恕在下狂妄,今日文会后,还有谁敢收在下为门生?”
吴京哈哈大笑,“他若不敢,这天下便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