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8年5月29日正午。
午间祷告结束后,斐迪南没有立刻回到寝室,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人谈话,只是独自穿过一道石廊,绕过两个封闭的侧门,朝着城堡东翼的圣母侧堂走去。
贝卡努斯吩咐的补赎并不复杂,他决定照办。
侧堂内,烛火已然尽数熄灭,只剩下窗棂上透下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祭台前的石阶上。
斐迪南走到第二列长椅,在中间坐下,随后低头,翻开了随身携带的小册本。
他翻开那本《忏悔篇》,开始默读:
“有罪的人因其悖逆得赦,心中无诡诈的得免罚。”
……
“天主啊,求你按你的仁慈怜悯我,”
“求你使我听见欢喜与喜乐之声,”
……
“愿你喜悦公义的祭品,燔祭与全燔祭。”
大约十分钟后,斐迪南才终于完成了他的“补赎”。
随即,他收起册本,在胸前画了道十字,起身朝圣母像轻轻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当然,他本人并不愿意做这些并非出自内心的所谓“补赎”——难道默念几遍经文,便可以抵消自己的罪孽不成?
只要有钱,你甚至可以找罗马教廷购买所谓的“全大赦赎罪券”,赦免你所犯下的一切罪孽。
但是,这笔钱不会给到受你伤害的人手上,也不会给到需要这笔钱的人手上——它只会就这样留在教廷手中,支撑着教廷人员的生活质量。
这也是罗马教廷被诟病的最严重的地方,天主教徒们选择转信新教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罗马教廷的腐败。
不过,即使斐迪南心里如何不相信这样做有任何用处,但他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有人祷告完没有离开,如果有人也在同一时间进行补赎……
从侧堂出来时,阳光已完全穿过四周的彩窗,洒在地面上,投出五彩缤纷的光。
中午的祷告刚结束不久,走廊里还有几个神职人员正往正殿方向离去。很明显,他们刚刚在这里停了下来,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自己“虔诚”的补赎。
斐迪南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只是一路低着头,顺着石板路往西门走。四周零星能看到一些植物和烧尽的蜡烛,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蜡香和石灰味,还未散去。
快走到拱门前时,斐迪南突然看到眼前有一双鞋。抬眼望去,只见一道身影静静靠在墙边,看来是在这里等候已久。
“保尔·纳达什迪阁下,”斐迪南开口,“不知道您在午间祷告结束后停留在这里,是想干些什么?”
对方穿的是深棕色的外衣,见斐迪南前来,迅速鞠了个躬,礼节动作倒还得体。他等在门边,没有靠得太近,也没有刻意装作偶遇。
不过,午间祷告结束都快十分钟了,他还没有离开,正常人都能看出来,这人必是带着任务的。
“殿下。”他压低了声音,“我冒昧来见,没敢通过礼宾官通传。”
斐迪南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昨晚在宴席上冒昧了。那时我话说得急了些,现在想来实属不该。”
斐迪南笑了笑:“你说得不无道理,无需道歉。”
“只是,你今天在这里等我这么久,应该不只是为了跟我简单道个歉吧。”
保尔抿了抿嘴,脑中飞速组织着接下来的语句。大概过了数秒,他才开口,不过也并未切入正题,只是在旁敲侧击。
“您知道巴托里事件吧。”
“有所听闻。”
“我母亲伊丽莎白·巴托里,在很多人口中,是一个怪物。”
“确实,这些年我从不主动提她,贵族们也默契的没有提及,但无论她犯过什么罪大恶极之罪,总得进行一次正式审判吧?”
“然而,他们最后的处理方式只是将她圈禁,然后如撕开羊圈护栏的狼群,贪婪地冲进来,茹毛饮血,抢走了我家产的大半。”
“在她被关进西比利亚堡之后,我们家几乎失去了所有政治活动的空间。”
“我父亲病逝得早,我那时还年幼,家族则由我的叔叔,一个新教徒带领。因此,我们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停了一下,目光低垂,再次压低了声音:“不过,您昨晚说的那些话,让我意识到,也许这个时代,真的要变了。您若真要重新建立秩序,我希望参与其中。”
“我家虽然在政治上完全失势,但还算是颇有家财,在祖地故居的影响力也尚未完全消失。”
“我的父亲,费伦茨二世,是一个优秀的将领。我相信,身为他的子嗣,我的血中,也传承着父亲的军事才能。”
“因此,我愿意献上我的一切。如果您缺钱,我可以给。如果您缺统帅,我觉得我也有能力担任。”
斐迪南一句话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
他当然知道眼前之人打的什么算盘。用后世的话来说,纳达什迪家现在属于有钱没权,家财万贯,却没有地方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若是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总有一天,家里的钱会用完的。
因此,纳达什迪支持自己的目的和动机,在斐迪南眼中都好比是在果奔——这些其实都写在他的话里了。
他不过是想用前几代攒下的钱,去投资这个受到“神启”的未来皇帝,然后用这份情谊,加上他父亲的居功至伟,在军中谋取高位,成为这位新皇的中心班底成员之一。
这于斐迪南而言是一件大好消息。
有了纳达什迪家的效忠,自己的经济困境便会减轻许多。
当然,保尔也不会这么好心,斐迪南知道,接下来,就是他向斐迪南效忠的终极目的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把我家的问题彻底解决。”保尔的眼神略微往下移,他不确定斐迪南会不会接受这一“条款”。
斐迪南还是不接话,只是继续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
见此,保尔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请求您——若未来有一日,王室需要重新界定贵族名单或官方宗谱时,能以‘纳达什迪家族’重新列入,并将我母亲的名字从我们的正式家谱中划出,作为一个独立处理的案件。”
“您不需要公开审判,也不需要重新调查。只要一纸公告,说明我家不再与她相关,这一切的污点就能被从体系中剥离出去。”
“作为交换,”他抬起头,语气清晰,“我愿意在任何一场会议、议案和资源调度上,支持您集权的全部主张。”
直到这时,斐迪南才终于开口:
“我接受你的条件。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