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野晴子放下手中的钢笔。
当初西园寺家那位大小姐，也就是理纱，说要往编辑部塞个人进来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不太乐意的。
手下的人手虽然不算特别充裕，但也还没到需要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的地步。
看稿子，选稿子，培养作者，这些都需要眼光和经验。
但理纱都开口了，说这是她父亲的意思，还说如果这个人实在不行，再辞退也不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南野晴子也不好太不给面子。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场小小的考验。
推理小说这种东西，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想看明白，尤其是对于一个新人来说，确实需要花点时间和心思去琢磨。
有些人天生就对那种抽丝剥茧的逻辑游戏感兴趣，看得津津有味。
也有些人，看个开头就犯困。
可是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白川君已经将稿子都悉数递了回来。
南野晴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才半个小时？
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还是压根就没看懂，觉得索然无味，所以囫囵吞枣地翻了一遍就回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也未免太没有职业素养了。
“都看完了？”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
“嗯，看完了。”
白川良司把稿件放回桌上。
“哦？全部？”
南野晴子身体微微后仰，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他。
“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是觉得哪一篇特别有意思，想先跟我讨论？”
这算是给他一个台阶了。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白川良司只是摇了摇头。
他很直接地开口：“南野主编，有些话可能不太中听。”
“不过在我看来，这些稿子，全部都是垃圾。”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只是每个字都没有丝毫的犹豫。
顿时，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声响。
过了足足有五六秒。
“垃圾？”
南野晴子扯动了一下嘴角。
紧接着，一声轻笑从她喉间溢出，越来越清晰。
有点搞笑了。
当初她费心从那一堆自由投稿里筛选，好不容易才挑出几份觉得有点意思的，甚至里面还特意放了一本她认为极具潜力的佳作。
就是想借此看看这个新人的眼光和分析能力。
如果白川君能把那本佳作挑出来，哪怕只是说出个一两点像样的理由，她都会对他高看一眼。
哪怕现在对推理小说的理解还很肤浅，甚至完全看不懂其中的精妙之处，那也没关系。
关键是态度。
既然想在编辑部待下去，最起码的认真和钻研精神总得有吧。
年轻人肯学就好。
结果呢？
垃圾？
难道他以为编辑的工作就是随便翻翻，然后凭着一时的感觉就能下定论的吗？
就算是什么都不懂，也应该表现出最基本的谦逊和学习的态度吧！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撑着下巴。
“白川君，你的口气可真不小啊。”
“你是不是只随便看了几份稿件，就以为全都是不过尔尔的作品了吗？”
“如果我告诉你，这里面有一本，是我觉得非常有潜力，甚至可以作为我们下一期主打作品来培养的推理佳作，你又该怎么办呢？”
说完，南野晴子就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想看他现在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会是语无伦次地匆忙找补吗？
她甚至已经预备好了几句说辞。
等他认错，她便会大度地表示理解新人眼光不行，但态度必须端正，然后稍微敲打几句。
但是，下一秒，她就发现白川良司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反而伸出手来，从那沓稿件的最上面抽出来一份。
“《密室庄园的咏叹调》。”
白川良司念出稿件的标题，然后将这份稿子递向南野晴子。
“是这一份吗？”
南野晴子下意识地接了过来，低头一看，确实是她看好的，便点头承认。
“然后呢？”
她不明所以，既然知道自己说的是哪一份稿子，那就说明他是有一定的鉴赏能力。
白川良司则是淡淡地开口：“这篇稿子，开头的氛围营造得还算不错。”
“但我觉得核心诡计过于简单了。”
“封闭的古老钟塔，连续发生的命案，暴风雪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每个在场的人都有嫌疑，是典型的暴风雪山庄模式。”
南野晴子听着他的话，心中略微有些惊讶。
这个新人，倒也不是完全的门外汉，至少还知道暴风雪山庄。
她示意白川良司继续说下去。
“死者是被发现在钟塔顶层的密室里，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门窗从内部反锁，没有其他人出入的痕迹。”
“故事到这里，是给出了不少线索，也成功制造了悬念。”
白川良司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南野晴子嘴角微微上扬，她倒要看看这个新人要怎么自圆其说。
这份投稿，作者只投来了第一章，里面对这个核心诡计的线索埋藏得非常隐晦，几乎可以说没有。
如果不是作者在投稿时附带的解谜说明，她都不会注意到其中的线索！
而白川良司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
她好像在期待什么？
但他也没问出口，接着道：“这个诡计，凶手利用的是钟塔本身的机械结构。”
“钟塔在特定时间报时的时候，者配重块会进行位移，从而在死者死后，自动将门窗从内部锁上。”
在他说完之后，办公室里再度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南野晴子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的确，这篇稿子最核心的诡计就是白川君所说的这样。
这种利用建筑物自身机械结构完成密室杀人的诡计，绝对是相当新颖的构思，她以前从未在其他投稿或者已出版的作品里见过类似的。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凭这短短的第一章？
这怎么可能？！
白川良司当然能看出来。
在他前世那个信息爆炸，各种推理作品层出不穷的时代，利用建筑物机关形成密室的，变体更是数不胜数。
尤其是在一些本格推理开始寻求突破，转向“新本格”或者更注重叙事技巧。
相较之下，《密室庄园的咏叹调》这种程度，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了。
南野晴子压下心中的惊讶，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良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重新靠回椅背：“白川君，你说的，确实都对。”
“既然你觉得这些稿子都不行，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稿子才算是好稿子？”
这个问题，多少带了点试探的意味。
白川良司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平静地与南野晴子对视着。
几秒钟后。
“南野主编，不如看看这个。”
他才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叠打印纸
南野晴子看着这并不符合投稿规范的打印纸，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如果是在平时，看到这种连标准稿纸都不用的投稿，南野晴子大概率是连翻开看的兴趣都没有。
一个连对文字最基本的呈现形式都不够尊重的作者，又能对作品本身有多少敬意？
但是现在……
犹豫了片刻，南野晴子还是伸出手，拿起了那叠打印纸。
入手不厚，大概也就十几二十页的样子。
她翻到了第一页。
最上面，是两个手写的大字——
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