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日本电影，确实处在一个比较微妙的时期。
泡沫经济的破裂，对整个电影产业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大型电影公司普遍面临资金困境，制作预算大幅削减，产量也随之下降。
为了分摊风险，一种名为“制作委员会”的模式开始流行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由多家公司共同出资，组成一个制作委员会，来负责一部电影的企划、投资和制作。
这些公司，可能包括出版社、电视台、广告代理公司、大型艺能事务所，甚至是商社。
大家按照出资比例，共享收益，也共担风险。
好处也显而易见，可以集中各方的资源优势。
比如电视台可以提供宣传渠道，广告公司负责营销推广，出版社则可以提供有潜力的原创IP。
至于上映流程，一部电影制作完成之后，首先要进行内部试映，然后是送审。
日本这边，电影审查不像某些国家那么严格，但也有一个映伦管理委员会，会对影片内容进行分级，比如普通级、限制级等等。
拿到上映许可之后，制片方或者发行方，就会开始联系院线安排档期了。
大公司有自己的院线，自然是优先排片。
小一些的独立制片公司，就需要和各大院线去谈合作，争取好的排片时间和场次。
“白川君有什么高见？”
西园寺理纱身体微微向后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
“高见谈不上。”白川良司答道，“我只是觉得，《告白》这部作品，它的力量并不在于华丽的特效或者宏大的场面。”
双手交叉，轻轻搭在桌面上的西园寺理纱，思考了一阵。
“白川君的意思是，要侧重于心理描写？”
她也看过《告白》，也明白这部小说的着力点在于故事本身，来自于角色内心的挣扎与冲突。
当初决定将其作为重点推广，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但是，电影和小说是完全不同的媒介。
小说可以用细腻的文字去描绘人物的内心世界，电影却需要通过视听语言来传达。
一个处理不好，就容易变成沉闷的说教，或者是单纯猎奇的展现。
“可以这么说。”白川良司表示赞同。
“例如，拍摄时可以多运用一些特写镜头，不是为了展现演员的容貌。”
“捕捉他们想要隐藏却又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东西。”
“光线的运用也很重要，不需要多么明亮，有时阴影反而更能凸显人物内心的压抑。”
西园寺理纱的指尖在钢笔冰凉的金属笔杆上停留。
她快速地在脑中分析着白川良司的提议。
特写镜头，光影运用……
这些听起来更像是文艺片的拍摄手法。
她蹙了蹙眉：“这样的拍摄方式，对于演员的演技要求会非常高。”
“如果画面过于追求写实和压抑，会不会让普通观众觉得沉闷，难以接受？”
“毕竟，我们要考虑到商业回报，制作委员会的各方，恐怕也不会轻易同意一部纯粹追求艺术表达的电影。”
这是西园寺理纱作为事件簿书房的社长，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
盈利，是摆在第一位的。
白川良司理解她的顾虑。
“所以，我才说，《告白》的力量不在于场面。”
“森口老师的复仇，少年A和少年B的犯罪，这些情节本身就充满了张力。”
“我们需要的，是找到合适的演员，将这种张力精准地表现出来。”
“至于商业回报，我认为《告白》这样题材敏感、又能引发社会讨论的作品，其话题性本身就是一种商业价值。”
“当一部电影能让观众在走出影院后，依然对其中的情节和人物议论纷纷，甚至产生争论，那它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西园寺理纱放在桌面上的手动了动，将那支钢笔调整了一个方向。
这个白川良司……
真的越来越看不透了。
明明只是一个在编辑部做助理工作，甚至可以说是靠着西园寺家的关系才进来的年轻人。
他对文学作品的鉴赏能力，对市场风向的敏锐嗅觉，已经让她数次感到惊讶。
现在，他竟然对电影制作，也有如此清晰的思路和见解。
这些认知，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学刚毕业不久，甚至连固定工作都没有的年轻人能够拥有的。
西园寺理纱的思绪有些飘远。
她很快收回心神：“白川君，你对电影制作，似乎也颇有见地。”
白川良司笑了笑，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对电影确实比较感兴趣，平日里也喜欢看一些电影评论和制作相关的书籍。”
“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让社长见笑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白川君过谦了。”西园寺理纱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她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让南野主编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挂断电话，她对白川良司说道：“关于影视化的具体方案，我会让南野主编她们后续和你沟通，听取你的意见。”
“希望白川君能不吝赐教。”
白川良司点头：“我会尽力。”
没过多久，南野晴子敲门走了进来。
她先是和白川良司点头示意，然后看向西园寺理纱：“社长，您找我？”
西园寺理纱将刚才与白川良司讨论的内容，简要地和南野晴子说了一遍，并布置了后续的工作安排。
南野晴子听完，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惊讶。
没想到，白川君在影视改编方面，居然也有如此深入的思考。
西园寺理纱看着她的表情，甚是满意。
这份体验，该轮到南野主编了。
她甚至有些想开口，问问南野主编，现在对白川君的看法，是否还和最初一样抗拒白川君的加入。
当然，西园寺理纱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明白了，社长。”南野晴子说道，“我会尽快组织企划部的同事，就《告白》影视化的可行性进行评估。”
西园寺理纱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她又转向白川良司：“那白川君就先回编辑部，和南野主编她们一起讨论吧。”
“好的，社长。”
白川良司起身，和南野晴子一同离开了社长办公室。
过道不算宽敞，但也足够两人并行。
南野晴子走在左侧，身上那件米色的丝质衬衫随着她的步伐，泛起柔和的光泽。
她先开了口：“白川君，你应该是事先得到了凑佳苗老师的许可吧？”
“一部作品要改编成电影，涉及到很多方面，原作者的意愿非常重要。”
虽然这样说的，但她眼角的余光却若有似无地打量着白川良司的反应。
白川良司点头应道：“南野主编请放心。”
“凑佳苗老师，对此是持赞同态度的，她也希望能够借助电影这种媒介，让更多的人看到这部作品。”
南野晴子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心底的那份猜测，又加深了几分。
回到编辑部之后，白川良司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早就准备好了的授权书。
南野晴子接过来看了看。
又是全权委托。
授权人一栏，是“凑佳苗”的签名，笔迹娟秀，与之前稿件上的签名一致。
被授权人，自然是白川良司。
授权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影视改编权的洽谈与授予，剧本审阅，主创团队的选择建议，以及所有相关合同的签署。
落款日期，就在几天前。
“我明白了。”
她仔细地将其仔细地看完，然后收下。
如此重大的事情，凑佳苗老师竟然只是和白川君单向联系，甚至都没有想过要亲自和出版社这边沟通一下。
这种程度的信任，已经超出了寻常作者与编辑部联络人的范畴。
除非……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凑佳苗，也不存在什么岛田庄司！
无论是《告白》，还是那部让她通宵读完，并为之震撼的《占星术杀人魔法》。
这两部风格迥异，却又都堪称杰作的小说……
实际上都是出自白川君之手！
如果不是同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如此程度的信任与放权？
而且，是接二连三地。
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恐怕会在整个文坛引起更大的轰动。
难怪他要虚构出两位作者，恐怕也是为了避免过多的关注，以及可能带来的麻烦。
既然有这样的才华，又为什么非要来杂志社当个助理编辑呢？
想不明白。
难不成是作家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特殊的癖好？
不过，这都不重要，作品是切实存在的，她也没有必要非得点破这点。
南野晴子将授权书妥善收好，抬起头：“白川君。”
“既然凑佳苗老师已经全权委托你，那下次和企划部的会议，你就和我一起参加吧”
“在那之前，你这边如果有什么想法，会上也好讨论。”
这是将一部分前期构思的工作，也交给了白川良司。
如果他真的是实际作者，那么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部作品的核心，以及它适合以何种方式呈现。
白川良司应道：“好的，南野主编，我会准备的。”
这对他而言，倒是没有任何难度。
要怎么拍，谁来拍，哪些情节需要重点表现，哪些地方可以进行艺术加工。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致的想法。
毕竟，他可是真的看过了《告白》这部电影，并且因此印象深刻，才去看了原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