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萧氏”。
这门匾看上去颇为古朴，实际上却是新换不久，以乌木为料，黑底金字，端庄而富有遒劲。
萧家以“乌桓”作为家族前缀，并不只是因为其地处桓城，更是为了彰显其“乌桓”继承者的身份。
是的，萧家自认为是传说中乌桓抚育的兄弟后代。
不过在这桓城之中，认为自己是筑城者后代的家族其实不在少数。这些家族中，其中有些是“兄派”，有些则是“弟派”。
“兄派”主张乌桓传说中的哥哥是正统，继承了乌桓之力，却在创立桓城时，惨遭狼子野心的弟弟杀害。
“弟派”则认为弟弟是正统，得到乌桓传承之后，遭受兄长觊觎，最终依靠乌桓庇护反杀哥哥。
这是桓城的千年疑案，也是两派核心势力的起源。
事到如今，真相如何已不再重要，两种说法已形成自己的利益共同体，就算是乌桓本桓站出来说明真相，另一方也不会认同。
而这乌桓萧家，便是桓城“兄派”的领头羊。
苏仪看萧家大门敞开，没贸然跨入，先敲了敲门框。
“谁啊？”
一个小女孩从一旁蹿出来，梳着总角发辫，探头探脑的。
“我是洛城苏氏的苏仪，这位是……”
“洛城？！”
那小女孩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难道是故事中神人荟萃的那个洛城？
“好！你们，你们……请稍等片刻，我去报一声。”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回来。
那中年人一路碎步小跑，远远的便摆出笑容。
“我是萧家族老——萧景福，恭迎苏公子大驾光临。”
他笑容如一团菊花，满溢着社交亲和力。
还没等苏仪回话，萧景福又深深一揖：
“公子神行极速，萧家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恕罪，贤侄快快请进！”
苏家对于萧家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庞然大物，这苏仪虽只是旁系遗孤，毕竟有苏家身份，再客气也不为过。
“这位是……”
萧景福看向苏仪身后的大长老。
“嗯……”
“我是他叔祖，代为监护之责。”
大长老替苏仪回应道。
萧景福暗暗将大长老打量一番，却是看不出他层次深浅。
能陪着边缘孤儿来的老头，应该不会是什么核心人物，大概是旁系遗老之类。
不过，哪怕再是旁系，那也是苏氏之人，可万万怠慢不得。
于是萧景福又奉上一番笑脸：
“请，请！叔祖也请！”
萧景福带领二人来到议事厅，请上首座。
“我去唤我家族长来，为二位接洗风尘，再商讨缔命事宜。”
苏仪点点头。
想必这“族长”就是那个名义上的写信者了，跟他讨论退婚事宜也正合适。
不同于苏家内部的复杂局势，在萧家，族长是全族最核心的话事人。
萧家的体量较小，成员之间血缘紧密，相互熟悉亲近，族内几乎没有家族仆侍，又由于境界普遍较低，寿命较短，便形成了传统的政祭一元体制，族内不设长老，只有“族老”，而族长不仅是一家之长，也作为族老会的元首。
而苏家则是政教分离，族长掌议事院，主管行政事务与各界关系，长老阁则主管修行和道法传承，家族外雇诸多下人，不仅包括丫鬟小厮，管家护院，更有马夫花匠，庖厨医师，贡献了不少就业岗位，俨然是个城中城，自成一家天地。
二者虽都称“家族”，形制却迥乎不同。
不一会儿，那萧家族长便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堆人。
这族长，也就是书信上的“萧山”了，看起来年岁比苏仪预想中要老，皮肤松弛，须发稀疏，面容灰暗枯槁，脸上布满褐斑，一副风烛残年之相。
而萧山一进门，第一眼也恰好看见坐在上首的苏仪，心中不由生出赞叹：
这世间竟有如此标志人物！
得郎君如此，萧宁这丫头也真是福缘深厚。
然后，他便瞧见了一旁的大长老。
这……怎么可能？！
萧山瞳孔地震，死去的记忆如潮水涌上心头。
恍然之间，他仿佛又看见了百年之前，云端之上那道无可匹敌、仿若天神的身影。
萧山老眼瞪大，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不，不会错的，以那个人带给他惊怖，多少年都不会忘记。
萧山看见大长老那淡漠的眼神，便又是一阵悚惧，脊骨打颤，膝盖发软。
“萧家……全体……”
他想号令萧家众人做些什么，却结结巴巴说不出来，便向众人一招手，朝着大长老的方向，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这一跪下，他口条便顺了许多：
“萧家全族在下，上拜叩见青冥仙长！”
萧家众人迷惑不解，却只能跟着照做，稀稀拉拉地跪倒一大片：
“叩见青冥仙长！”
苏仪见这阵势，也是有些讶然。
青冥，青冥？有点耳熟啊……
苏仪细细回忆，忽地恍然大悟，不由低呼出声：
“想起来了……青冥道人，原来如此，真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将大长老上下端详一番，仿佛是重新认识他一般。
只见大长老周身仙气怡然，一副渊渟岳峙、高深莫测的样子。
怪不得……都对应上了。
苏仪回想起之前看到的命数，与那青冥道人的传说也颇为符合。
“青冥道人”本名苏瞑，位列“楚郡三苏”之首，是百余年前楚郡的绝世人物、洞虚大能，早年间曾战败无数天骄，斩馗山大妖，除八方邪魔，救万民于水火，事迹传遍街头巷尾，几代人都是听着他的传说长大的。
而在大约一百二十年前，正当这青冥道人煌赫一时、如日中天之际，他却是忽然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现在来看，原来他不是死了，而是隐退回家族，接任了“苏家大长老”这个养老的位置。
“行了行了，都起来吧。”
大长老微微抬手，所有人便被一股轻柔而无法反抗的力量托起。
萧家众人站起身子，一个个露出面孔，苏仪打眼扫去，看只见一群老头，其中倒也有几个妇人女眷，年纪却都不小了，没有一点妙龄少女的影子。
正主似乎没来……
萧家倒不管正主来没来，只是列队肃立在下，如同上堂朝拜一般。
苏仪坐在高台上面，感觉下一秒就要黄袍加身了。
“诸位都坐吧，少些虚礼也好。”
大长老随意摆摆手。
“谢仙长赐座。”
族长萧山跪坐在左手近座，朝着大长老谄笑道：
“青冥仙长亲临卑鄙小族，有何指示？”
萧山此问，内心自是忐忑，却也生出了一丝对于沐受恩泽的念想。
毕竟青冥道人是萧家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即使是漏下一点渣子，也够他们受用的。
大长老和苏仪对视一眼，便轻抚长须，向萧家众人沉声宣告：
“其实，我们此次到访，不是来缔命，而是来退婚的。”
大长老的话如一道惊雷，在众人耳畔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