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上落了一只纯白的乌鸦，若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
而等到苏仪想要观察时，它却扑棱棱地飞走了，一下不见了踪影。
苏仪看了一眼晃动的树枝，转身跨入门槛。
大长老的庭院中林荫繁盛，阴翳中透露点点日光，映出一砖一瓦的精巧。
“仪公子？”
那持院丫鬟见到苏仪到访，眼里立刻有了亮光，心头添了几分欣喜。
“噢，是小青啊，我找大长老。”
“大长老正在会客，公子不如先去厢房坐一会儿。”
苏仪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有些犹疑，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什么事，这里还有灵茶喝，坐一会儿倒也无妨。
“行。”
“公子请。”
苏仪进厢房入座，四顾之下，见其清简素雅，壁上悬着山月白描挂画，两三精织蒲团点缀，是个不错清修之地。
小青在一旁炙茶煮水，待到三沸之时，却被那水雾迷了眼，酸涩地泛出泪来。
再看向苏仪时，她心里竟忽地生出寒凉，一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这仪公子形貌清俊昳丽，举止不浮，言辞晓畅而幽玄，又有绣服曲裾加身，真是妙人。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与他有贵贱之别，不能相与交游，往后余生百年，更是仙凡永隔，世道苍凉莫过如此……”
“多年以后，我成了路边野老婆子，再遇公子，见他意气风发、仙姿玉骨，便嘶哑着朝他叫喊：‘公子你不记得老身了吗？我是小青啊！’”
想到这般场景，小青心底愈发酸楚，待到端上茶盏时，已是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苏仪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哭成这样？难道大长老对她实施了什么深邃黑暗的幻想不成？
“怎么了小青？遇上什么事了？”
“不是的，仪公子，只是你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直想哭……”
小青一抹衣袖，抽泣一声，捂着脸逃走了。
真是奇怪……
苏仪愣了一会儿，再喝茶时，水已经凉了。
他定了定神，回想此行目的。
这几天他梳理记忆，所得甚多，大概理清楚了这些记忆的来源。
记忆的主人共有九位，都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人物。
剑仙、道主、佛陀、魔尊、邪君、前朝天帝、渊海龙皇……
可惜的是，由于他的灵魂过于孱弱，他只吸纳了不足万分之一的记忆便已经趋近于饱和。
剩下的记忆如水下冰山，还埋藏在他识海深处，静待发掘。
这就像是空有宝山，而不能得入。
他今天来找大长老，便是要询问关于修炼灵魂的事情，想办法挖掘那宝山。
数个钟头过去，太阳渐渐颓落，主殿的大门总算是有了动静。
只见那门户自动敞开，大长老走在前，一个灰发老人跟在后面，二人都是脚不着地，先后飘下阶梯。
那灰发老者面容阴鸷，散发无冠，骨架十分高大，样貌清癯，一身玄鳞蟒袍，外坠硬羽枭氅，胸口镶着个暗金环扣，呈龙蛇纹样，质地颇为冷硬。
有品！
苏仪心中赞叹这老头的扮相，想着等自己有实力了，也得搞一套试试。
两位老人在庭中相对而立，沉默无无言，却又好像在说些什么。
终了，两人互相一拱手，那灰发老者便一挥衣袖，转身离去。
而他刚一出门，便瞬间没了踪迹，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耽误你时间了，等那么久，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大长老捋了捋长须，朝着苏仪问道。
“没什么急事，只是顺便蹭一蹭你这儿的灵茶。”
“你想要的话我派人给你拿上几盒。”
“那倒是不必了，我茶艺粗拙，平日也没时间煮弄。”
“那我将小青一并送你吧。”
“哈哈哈……大长老说笑了。”
一番寒暄过后，苏仪便向大长老问询“修魂”之事，只是隐去了其中关于记忆的部分。
大长老一皱眉：
“你在哪里看的？灵魂领域要到‘炼神’境界才会触及。”
苏仪不由一噎，他这问题确实有些突兀了。
“不过对于你的天赋来说也并不遥远，待到月末开关，我便亲自去京城替你拜个好师父，你安心修行便是。”
月末吗？倒是有些久了，不过也值得期待，要是成为了仙道大能的徒弟，有了靠山，呵……那日子可太有盼头了。
“我也一同前去吗？”
“没必要，毕竟山高路远，又有数道关隘天险，舟车不便，对于修行多有耽误。况且京城水太深，对你来说也不一定安全。”
苏仪看了看大长老深邃的眼眶，觉得似乎是另有缘由。
说起来，大长老这人倒颇为怪异，先前躲在暗黑地窟中修行，亵渎无头元始天尊，现在又和那“一眼反派”的邪气老头纠缠不清，想必背后是有不少隐秘。
苏仪心中虽是好奇，然而问也没用，于是便当什么也不知道，一字不提刚才的来客，只问修行之事。
他修炼没几天，却已突破到了炼精二重，境界蹿升得太快了，有很多修炼细节需要确认，学堂的进度又远远不足。而大长老不仅对他知根知底，境界又十分高深，是比先生更为合适的老师。
两人几壶茶下肚，越来越精神，一直聊到明月高悬、繁星满天，还觉得意犹未尽。
临走时，苏仪忽然想起了什么……
在他得到的神秘记忆中，最重要的的不是神功妙法的边角料，也并非杂乱过时的资源信息，而是一段极为珍贵的悟道经历。
这经历源自于佛陀和道主“登仙”时的顿悟时刻，两位大能的记忆在此处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共振，相互纠缠交融，形成了一种极为复杂玄奥的交互。
而苏仪经过这段超凡记忆的洗礼，也掌握了一项特殊能力——
造化眼。
这“造化眼”融合佛道之术，是一种特殊法诀、神通，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本能。
使用者只要将“气神”聚焦百会，便能勘破天地气运，窥见因果线的振动，并将二者结合起来，用类似于模糊算法的形式进行拟态，达成窥伺时间线的高维效果。
说人话就是：算命、鉴定、一眼盯真。
用它观物，便能发现被埋没的“遮天之器”；用它看人，便可知谁家孩子有“大帝之姿”。
只不过，此眼虽能见天、见地、见众生，却唯独看不见自己——看镜子只能看到镜子的因果，看湖面便是看湖泊的源流。按照佛陀的看法，这是由“妄念”导致的，类似一种“祖父悖论”式的衔尾蛇结构。
而苏仪临走时，突然想到此事，便是想用这“造化眼”一窥大长老的命数。
“五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生息。”
“命数无相——勘！”
苏仪暗念口诀，凝神聚气，心魂集于眉心，仿若开了第三只“天眼”，顷刻间，世界已变得完全不同。
只见气运氤氲，盈满天地，牵连万事万物，拉扯出无数丝絮，隐隐勾勒出世间命数起伏。
苏仪将神魂聚焦在大长老身上。
光影交错之间，无数场面如走马灯一般闪过：
少年志向当凌云，扶摇直上九重天，锋芒毕露，战尽强敌，春风得意马蹄疾，证得一代天骄，道途辉煌。
青年遭逢巨变，被打落凡尘，人生中道崩殂，就此沉沦陷落，灰心丧气，一蹶难振。
晚年思退思变，自省养心静修沉淀，如潜龙在渊，却胸中仍有不平，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而在未来，他的运势即将再次腾飞，重回乃至超越巅峰，封禅证道，完成复仇伟业，成就神君之位，端坐瑶台上，掌万民生死。
只见瑶台之上，那老神君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越了无尽时空，向窥伺者望去。
啊！我去！
苏仪只觉神经一阵刺痛，恍惚之间，便从那状态中退了出来。
这技能有时长限制，也有CD冷却，用得时间越长冷却越久，他这看了不到两秒，可能需要十天半月才能恢复过来。
苏仪闭上眼，温润神魂，回想着刚才所看到的命运线条。
这么来看，这老头再次起飞的时间大概是……
半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