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的喧嚣被小巷两侧斑驳的高墙隔绝在外,阳光吝啬地洒下几缕,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狭长的光影。
路明非没有理会身旁酒德麻衣带着探究意味的询问,只是沉默地在前方带路。他的背影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决绝。
最终,他在一个堆放着废弃纸箱、人迹罕至的拐角处停下脚步。空气里弥漫着城市角落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他转过身,目光不再是面对苏晓樯时那转瞬即逝的温柔,也不是在KFC里配合演戏的“惊喜”,而是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刺向酒德麻衣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
“是路鸣泽让你来的?”路明非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刮擦,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寒意。
酒德麻衣脸上的慵懒和魅惑瞬间凝固,被一丝真正的错愕取代。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料到路明非会如此直接地点破核心,没想到他已经知道老板的存在了,更没想到他会用那个“横竖160”的小胖子堂弟的名字来称呼……老板?!
“……虽然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用你那个小胖子堂弟的名字来称呼我们老板,”酒德麻衣迅速调整表情,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眼底的惊疑仍未完全散去,“但,是的。是他指示我们来‘接触’你。”她刻意加重了“接触”二字,带着点自嘲,显然想起了刚才KFC里那场灾难性的“偶遇”。
路明非的眉头蹙得更紧,像打了一个死结。“你们?”他捕捉到了关键词,声音更冷了一分。
酒德麻衣点了点头,没有隐瞒:“老板给你安排的……嗯,你可以理解为‘后勤保障团队’,代号‘奶妈团’,目前有三个人。我,长腿,酒德麻衣。”她指了指自己,然后继续道,“负责情报、金融和一切需要动脑子的脏活累活,代号‘薯片’,苏恩曦。还有……”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一个沉默寡言、但非常能打的女孩,代号‘三无’,我们叫她零,但这只是代号,真名我也不知道。”
奶妈团?薯片?三无?路明非听着这些古怪的代号,心头那股被操控、被安排的烦躁感如同冰冷的藤蔓般缠绕上来。路鸣泽那个小魔鬼,果然在他身边埋下了这么多“眼睛”!
就在气氛陷入一种冰冷的对峙时,异变突生。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巷子里细微的风声、远处模糊的车流声、甚至空气本身的流动,都在一瞬间凝固、消失。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下来。
嗒…嗒…嗒…
清晰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从巷子深处传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凝滞。
路明非的心猛地一沉,这个节奏,这个气息……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酒德麻衣的反应更为直接,她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转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路鸣泽的身影从巷子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他依旧穿着那身考究的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甚至带着点孩童般纯真的笑容,仿佛只是放学路上偶遇了哥哥。
“下午好啊,哥哥,麻衣。”路鸣泽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年特有的活力,与这凝固而诡异的气氛格格不入。
酒德麻衣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老板?!您……您怎么亲自来了?”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路鸣泽身后,确认没有其他人,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却无法平息。老板亲自现身?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尤其是在路明非面前!
路鸣泽没有回答酒德麻衣的问题,他的目光直接落在路明非身上,笑容不变,甚至更加灿烂了几分。“当然是来给哥哥送点小礼物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是变魔术般,凭空“拿”出了一样东西——一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硬壳笔记本,封皮是深沉的墨蓝色,没有任何标识。接着,他又“变”出了一支笔。那是一支造型极其简约却透出不凡质感的钢笔,笔身是哑光的银灰色,笔帽顶端镶嵌着一颗极小的、仿佛在呼吸般闪烁着幽光的黑色宝石。
他将笔记本和钢笔,郑重其事地递到路明非面前。
“喏,剧本和笔。”路鸣泽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递一包糖果,“哥哥你不是总抱怨上一次的剧本太烂,把你写得像个提线木偶,结局也糟透了吗?”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又似乎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认真,“这是新的剧本。”
路明非沉默着,目光落在路鸣泽手中的笔记本和钢笔上。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死死地盯着路鸣泽的眼睛,试图从那清澈无辜的眼底看穿背后的深渊。
路鸣泽保持着递出的姿势,笑容不变,耐心地等待着。
最终,路明非缓缓抬起手,接过了那本蓝色的笔记本和那支沉甸甸的钢笔。钢笔入手冰凉,那股寒意仿佛能渗透皮肤,直抵骨髓。笔记本的封皮触感细腻而坚韧。
他翻开笔记本。
里面是空白的。一页页雪白的纸张,干净得刺眼,没有任何字迹,没有任何预写的命运轨迹。
路明非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和一丝被戏耍的怒意,看向路鸣泽。
路鸣泽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那双总是带着点戏谑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某种近乎严肃的东西。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路明非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凝重?
“不满意就自己写啊,哥哥。”路鸣泽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路明非心上,“用这支笔,在这个本子上,写下你想要的故事,你想要达成的结局。”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残酷意味的弧度,“当然,前提是……你真的有能力让它变成现实。”
巷子里的寂静仿佛更浓稠了。酒德麻衣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兄弟俩的对话。剧本?写故事?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但她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张力。
路鸣泽上前一步,凑近路明非,压低了声音,那声音仿佛带着冰渣,直接钻进路明非的耳朵里:
“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哥哥。因为我之前……稍微用力过猛,干扰了时间线。”他的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懊恼,却又透着森森寒意,“所以,现在知道‘未来’的人,可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了。”
路明非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路鸣泽的声音如同耳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未知感,“甚至……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可能是某个角落里不起眼的小人物,也可能是某个你意想不到的大人物……谁知道呢?”他摊了摊手,笑容重新变得玩味,“但这说不定……会给你这场自己执笔的‘游戏’,带来一些全新的、意想不到的‘惊喜’呢?哥哥,祝你好运。”
说完这石破天惊的信息,路鸣泽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整个人又轻松起来。他转向旁边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酒德麻衣,脸上又挂起那种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
“长腿啊~”
酒德麻衣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如同接受训示的士兵:“是,老板!”
“以后呢,”路鸣泽的语气带着点长辈叮嘱晚辈的随意,“就好好跟着我哥哥干吧。他让你往东,你就别往西,他让你打狗,你就别撵鸡。就算他要对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也不要反抗~要勤快,别偷懒,知道吗?”他甚至还伸出手,像模像样地拍了拍酒德麻衣的胳膊。
“好!明白!”酒德麻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道,声音干脆利落。但下一秒,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极其古怪的神色,“……等等!老板?!您……您才是我老板啊?!我当然是听您的指令!”她完全懵了,这算什么?老板把自己“转赠”给路明非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又是什么鬼?!让自己给路明非暖床吗?!
路鸣泽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这次不一样啦,剧本不是我写的。”他指了指路明非手里那本空白的笔记本和钢笔,笑容里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所以呢,有些事,有些人……现在不归我管咯。”他最后几个字说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斩断因果般的决绝。
话音落下,路鸣泽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阳光下即将消散的雾气。他朝着路明非和酒德麻衣挥了挥手,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烂漫的笑容。
“剧本开始了哦,哥哥。还有……长腿,加油!”
最后的声音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路鸣泽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小巷里凝固的时间瞬间恢复了流动,远处的车流声、风声重新灌入耳中。
只留下路明非,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本空白的笔记本和那支冰冷刺骨的钢笔。
以及,旁边彻底陷入混乱和震惊的酒德麻衣。
她看看路明非,又看看路鸣泽消失的地方,再看看路明非手中的笔记本,大脑一片空白。老板……把她“移交”给了路明非?让她以后听命于这个……刚刚还被自己砸进怀里的“小白兔”?而且,老板最后那番关于时间线、关于其他知晓未来者的话,更是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路明非缓缓低下头,目光死死盯着手中那本空白的笔记本。蓝色的封皮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那支钢笔顶端的黑色宝石,幽光流转,像一只冷漠窥伺的眼睛。
路鸣泽的话在他脑中反复轰鸣,“……知道‘未来’的人,可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抛入未知深渊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不再是棋子,而是执笔人?听起来像是恩赐,却更像是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漩涡入口。
路明非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他从未感觉一支笔会如此沉重,如此……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