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上霜,人间月 第12章 残雪埋骨听潮生

作者:只是路过打酱油滴 分类:修真 更新时间:2025-06-14 13:5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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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之滨,有一座无名的小渔村。

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世世代代,以打渔为生。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江湖上的恩怨情仇,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对他们而言,都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半月前,村里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清晨,被出海的渔民,在海边的礁石上发现的。当时,他浑身是伤,奄奄一息,仿佛刚从一场九死一生的搏杀中逃脱出来。

村里最年长的老渔夫,人称“海伯”,心善,将他救了回来。

这个男人,便是从黑风山那场毁灭性的灾难中,侥幸逃生的卫长夜。

他在山神庙与李杏儿分别后,独闯黑风寨,遭遇了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最后,凭借李玄同留下的护身暖玉,才勉强捡回一条性命。但他身受的内伤,却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那道黑色光束中蕴含的,不仅仅是霸道绝伦的力量,更有一种诡异的、不断侵蚀他生机的阴寒之气。

他一路向东,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最终,在看到大海的那一刻,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充满了咸腥海风味道的木屋里。一个须发皆白、皮肤黝黑,脸上刻满了岁月风霜的老渔夫,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递到他面前。

“醒了?喝点东西吧。”海伯的声音,沙哑而温和,像被海风吹了千百年的礁石。

卫长夜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稍微一动,五脏六腑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股阴寒的真气,如跗骨之蛆,依旧盘踞在他的经脉深处,不断地破坏着他的身体。

“别动了。”海伯看出了他的窘迫,将他按住,“你的伤,很重。老汉我虽然不懂什么武功,但也看得出,你是伤了底子了。安心在这里养着吧。”

就这样,卫长夜在这座无名的小渔村里,住了下来。

他没有说自己的名字,村民们也不问。他们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遭遇了海难的可怜人,每日里,海伯会为他送来新鲜的鱼汤和粗粮饼子,村里的孩子们,会好奇地在窗外,偷偷打量这个沉默的、总是望着大海发呆的“怪人”。

卫长夜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疗伤。

他盘膝坐在木屋前的沙滩上,面对着那片一望无际的、蔚蓝的大海。他一遍又一遍地运转着内功,试图驱逐体内那股阴寒的真气。

但,很难。

那股真气,仿佛有生命一般,狡猾而顽固。每当他的内力将其包围,它便会化作千丝万缕,躲入他经脉最细微的角落。而一旦他的内力稍有松懈,它便会立刻卷土重来,继续大肆破坏。

这是一场发生在他体内的、漫长而艰苦的拉锯战。

日复一日。

潮起,潮落。

日升,月恒。

他的伤势,恢复得极其缓慢。身体上的痛苦,尚能忍受,但心理上的创伤,却更让他备受煎熬。

那个神秘黑衣人的身影,那毁天灭地的一箭,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时常在他脑海中闪现。

那是一种纯粹的、碾压式的力量。在他引以为傲的刀法面前,那股力量,显得如此高高在上,如此不屑一顾。

他第一次,对自己手中的“破晓”刀,产生了怀疑。

他的刀,真的能斩开那样的黑暗吗?

他引以为傲的武功,在那样的存在面前,是否真的只是一个笑话?

挫败感,无力感,像无边无际的海水,一点一点,将他淹没。他甚至开始理解,秦啸天在面对那个“大人”时,为何会那般绝望。

有时候,他会整整一天,都枯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岁月风化的石像。

他看着海。

看那汹涌的波涛,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坚硬的礁石。

每一次撞击,都粉身碎骨。

每一次退去,又会卷土重来。

周而复始,亘古不变。

他看着那初生的太阳,从海平面上,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挣脱黑暗的束缚,最终,光耀万里。

他看着那满天的星辰,在无尽的黑暗中,虽然渺小,却从未放弃过闪烁,汇聚成璀璨的银河。

他的心,也在这日复一日的观海、听潮、望星中,慢慢地,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

一个傍晚,夕阳如血,将整片海面都染成了瑰丽的红色。

海伯捕鱼归来,看到卫长夜依旧坐在那块礁石上,便提着一条刚打上来的、活蹦乱跳的海鱼,走了过去。

“还在想心事?”海伯在他身边坐下,将鱼扔在一旁,自己则从怀里摸出个旱烟袋,点上火,美美地吸了一口。

卫长夜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在海边待久了的人,都这样。”海伯吐出一口烟圈,缓缓说道,“这大海啊,有时候,就像人心里的结。你看它风平浪静,可底下,指不定藏着多大的暗流。你看它波涛汹涌,可风头一过,它还是那片海。”

卫长夜的眼神,微微一动。

“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总觉得自己能征服这片海。”海伯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后来,出海久了,遇到过能把船掀翻的大浪,也遇到过能把人困死的大雾。我才明白,人啊,是征服不了大海的。”

“那……该怎么办?”卫长夜下意识地问。

“不征服它。”海伯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只要,比它更能熬,就行了。”

“熬?”

“对,熬。”海伯用烟杆敲了敲礁石,“浪来了,你就把帆降下来,让它打。雾来了,你就把锚抛下去,等它散。只要你的船不沉,人还在,总能等到风平浪静的那一天。到时候,你再把帆升起来,继续往前走就是了。”

“大海,是杀不死人的。能杀死人的,是你自己心里的那股子怕劲儿。”

说完,海伯站起身,捡起那条鱼,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渔歌,一边向村子走去。

卫长夜独自坐在礁石上,咀嚼着海伯那番质朴,却充满了人生智慧的话。

比它更能熬……

只要船不沉,人还在……

是啊。

他猛地站起身。

他抬头,看向那轮即将沉入海平面的、血色的残阳。

那个黑衣人,就像一场他生命中无法避免的、足以掀翻一切的巨浪。他或许无法战胜它,但他可以“熬”过它。

他心中的“怕劲儿”,在这一刻,被海风吹散了。

怀疑,动摇,无力……这些负面的情绪,也随着那落日的余晖,一同沉入了海底。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他不再去想,如何才能战胜那个神秘的“大人”。

他只想着,如何让自己这艘在风暴中受损的“船”,重新变得坚固,可以再次升起风帆。

他回到了那间简陋的木屋。

他再次盘膝而坐,开始运转内功。

这一次,他不再急于求成地去驱逐那股阴寒的真气。他改变了策略。

他学着大海。

当那股阴含真气,如巨浪般冲击他的经脉时,他便收缩自己的内力,化作坚韧的堤坝,牢牢守住心脉要害,任其冲刷。

当那股真气,化作暗流,四处流窜时,他便将自己的内力,也化作涓涓细流,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一点一点地,将其包裹、同化、消磨。

他不再与之对抗,而是学着与它共存,学着在它的破坏中,寻找生机。

这是一个无比凶险,也无比大胆的尝试。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断,彻底沦为废人的下场。

但他,熬住了。

他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他的意志,比海边的礁石,还要坚硬。

三天后。

当第一缕晨曦,再次照亮海面时。

卫长夜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张口,吐出了一口长长的、带着一丝冰晶的黑色浊气。

那口浊气,落在他面前的沙滩上,竟将沙子都冻结了一小片。

他体内那股盘踞了近一个月的阴寒真气,终于被他用这种“熬”的方式,彻底炼化、排出了体外。

虽然他的内伤,还远未痊愈,功力也十不存一。

但他的“根”,保住了。

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破而后立的光芒。

他站起身,走到屋外。

海风拂面,带着咸腥,却也带着新生的气息。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他要去惊雷堂。

不是为了去送死,也不是为了不自量力地挑战那个神秘的“大人”。

他只是想去印证一个猜想,寻找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那个他曾经敬佩过的师父,当年,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

他想知道,那个他曾经视为兄弟的秦啸天,是如何一步步,走入了那个黑暗的深渊。

他想为这艘名为“江湖”的、正在风雨中飘摇的大船,找到那片能让它停靠的、名为“公道”的港湾。

哪怕,这条航路,注定充满了惊涛骇浪。

他,也要把帆,重新升起来。

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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