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头军是由安西军残部改编而来,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当年的安西老卒的后人,而郭琪作为军使,自然也是。
所以这产自高昌的佳酿,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在老人们回忆中的安西,偶尔还会和安宝福一起回忆,本不苟言笑的他,不时露出一个笑容。
不过这酒珍贵,所以一桌也就一壶,能倒个八九杯左右,小心翼翼的喝着酒,欣赏着歌舞,吃的也痛快。
可他的心里却不是滋味,不说如今天灾人祸泛滥,粮价飙升,很多百姓都吃不上饭,就说他所在的黄头军,如今都只能吃一些杂粮陈米,勉强果腹,戍边的那一部更是吃不饱。
而这一场宴席的花销,都足够三千黄头军大半年的用度了。
他眼神有些迷茫的看着厅中歌舞,不知黄头军的出路在何处。
宴会足足进行了半个多时辰,看大家都吃喝的差不多了,田令孜挥了挥手,示意那些舞姬下去之后,端起酒杯起身,高声说道:
“今日诸君能来赴宴,我很是高兴,来!满饮此杯!”
诸将连忙起身斟酒,不管酒壶中还能不能倒酒出来,他们都一同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酒后,田令孜抬手示意众人坐下,继续开口说道:
“诸君应知,如今国家遭难,巢贼妄自称帝,陛下十分恼怒,命诸道兵勤王。然,诸道不忠王事,只顾观望,迟迟不肯攻打巢贼,所以陛下命我编练新兵,以平巢贼。”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了一圈,见众人皆用心聆听他的话语,满意的点了点头后,才继续说道:
“编练新军,责任重大,凭我一人之力,恐有负陛下所托,故今日召诸君前来,便是为了集思广益,共建新军,兵发长安,铲除巢贼!”
话音落下,诸将在来之前就明白了田令孜的意思,当即齐齐说道:
“中尉但请吩咐,吾等必尽心竭力,助中尉成就新军!”
今日田令孜是以编练神策新军的理由召集他们,在称呼上自然要称呼他的神策军官职。
闻言,田令孜满意的点了点头,道:
“诸君赤诚,我已知之。如今陛下命我建新军五十四都,每都千人,共五万四千人,如此数量仅凭蜀中百姓,耗时日久,而且战力定然不佳,所以还望诸君于各自军中抽调精锐士卒以充新军。”
“五十四都便需要五十四名都将,还有各兵马使,押衙,虞侯等需数十人,诸君若有将才,也可举荐。”
说罢,田令孜的眼神不断的扫视着厅中诸将,表情各异,有高兴的,这是想加入的,有担忧的,这是位置不高不矮,怕加入之后手中权柄收缩的,有平静的,这是不打算去的。
郭琪摩挲着腰间的腰牌,转头看向安宝福,道:
“宝福,你怎么看?”
他与安宝福从小相识,感情一直都不错,如今心中千头万绪,不得平静,便下意识的想听一听这个发小的想法。
“我?”
安宝福指了指自己,他从未喝过乾和酒,只在老人的话语中听过,所以多喝了几杯,此时已有了些许醉意。
所以他摆了摆手,顺便还打了一个嗝。
“我能怎么看,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的都将,我只知道这一场宴席,够咱们几年的俸禄了,田令孜既是新军主官,那么在新军应该能吃饱吧?”
闻言,郭琪顿时沉默下去,当兵本就是为了吃饱饭,若连饭都吃不饱,他们为何还来当兵。
黄头军以前还能吃饱,但随着皇帝入驻成都之后,他们的待遇就越发的差了,如今又要多出许多军队,到时若是钱粮不足,本就被边缘化的黄头军最后的结局如何,郭琪根本就不敢去想。
就在他陷入沉默之时,田令孜已走下主位,在两个兄弟的陪同下,一一走到每个桌案前,与诸将寒暄。
而田令孜的此番举动,便是为了让这些个将领们表态,在他的威势之下,即便这些将领每一个都能轻易的杀死他,但最后只能是恭敬的端起酒杯,向他敬酒之后,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为新军挑选最好的士卒。
而得到回复的田令孜则是满意的拍了拍这些将领的肩膀,同时将喝酒所用的酒器赏赐给了这些将领。
这些酒器皆是金玉所造,本就价值不菲,更何况还是皇家所用之物,更是一种荣耀,所以田令孜这一举动当场就让这些将领感激涕零。
待到天已亥时,田令孜终于来到门口,陈敬珣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之后,田令孜的眼睛都亮了,笑意盈盈的看向郭琪。
“郭军使,久仰了,早就听闻黄头军乃天下第一等的劲旅,若能加入新军,必能在日后立下大功。”
郭琪并没有他人诚惶诚恐的表现,只是躬身一礼,语气也十分平淡,他连装都懒得装。
“谢中尉看重,但黄头军的去留,皆由折冲府安排,卑职虽是军使,却做不了主。”
这就是黄头军和其它军队的不同之处。他们虽然在实际上也是募兵体系,归属当地节度使管辖。
但他们皆是安西后裔,虽无授田,但仍旧遵守府兵体系的命令,即便是节度使,也需要以折冲府的名义,方能够指挥他们。
这也是陈敬瑄将他们边缘化的原因,他们对大唐,太忠心了。
所以本来乐呵呵的要拉拢他的田令孜,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接受命令和自主加入是两个概念,更何况他今日要的就是一个态度,这是他对是否能将蜀地变作私产的一次试探。
很显然,到目前为止,他对于众人的态度是很满意的。
不过一个郭琪还不足以让他失去今天的好心情,只是他心中已给郭琪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而且对于黄头军,他还是很眼馋的,所以他脸上虽然不复方才的热情,也依旧语气平淡。
“郭军使既然不能做主,那就罢了,只望郭军使回去之后,能够将新军的条件说与麾下士卒听闻,这毕竟是陛下的吩咐。”
说罢,他面无表情的转身打算离开。
而郭琪又怎会放他离开,他来此的目的本就是为了给黄头军要一个说法,所以他当即便跳过桌案,来至田令孜身前。
“田中尉稍待,卑职还有事要禀告!”
田令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而安宝福也被他的动作吓的酒都醒了,当下便要上前拉住他,但郭琪的武艺比他高多了,只是一个推掌,便将他推到一旁。
此时田令孜脸色僵硬的看了看郭琪,又转头看了一眼四周,如今离他最近的人只有三个,陈氏兄弟和郭琪,其它人都距离数步远。
陈氏两兄弟的实力他作为兄长哪里会不知道,所以他也就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强自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不知郭军使有何事?”
郭琪也是个心急口快的,压根就没注意到田令孜难看的脸色,他并不知道自己给田令孜带来了多大的压迫,而一旁的安宝福此时吓的脸都白了。
而郭琪对这些都视而不见,自顾自的开口:
“近来朝廷多有赏赐,但我军的赏赐比起他军,却是少的可怜,同冒矢石,何薄吾军?”
田令孜闻言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待脸上神色好看了一些后方才说道:
“赏赐一事,我会向陛下禀明,将军爱护同僚,我甚是钦佩,敬将军一杯!”
说着,他对着一旁的陈敬珣使了一个眼色,而陈敬珣亦是心领神会,当即出门招呼在门外等待伺候的宫人,随后亲自端了一杯酒回来,递给了田令孜。
“请!”
田令孜接过酒后,亲自递给了郭琪。
听到田令孜说会将消息禀报皇帝之后,郭琪心中十分高兴,也不疑有他,直接接过酒来,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