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睿突然这么说,让大臣们都愣了一下,随即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皇后一句话你就大张旗鼓的调查?简直岂有此理,这纯属妖后行径!
礼部尚书周世文直接出列,行礼之后说道:“陛下,此等闺阁琐事,竟登庙堂?中宫殿下逾越甚矣。”
其他大臣们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无论如何,这已经属于是皇后在干政了。
立政殿的话语传到大殿之外,后妃们都面面相觑。
她们不理解,皇后把她们叫来这里到底想干嘛,还平白无故挨骂。
姚睿摆了摆手:“好了,众卿先听朕说完。”
皇帝发话了,大臣们也都安静下来,等着他的下文。
“我大云女子,大多十五及笄后便婚配。而各家联姻之风盛行,亦有不少表亲甚至堂亲结合。前些时日,朕派人就此事进行深入调查,这调查结果,众卿都看看吧。”
话音落下,姚睿摆了摆手。
赵伦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将侧面通道里的架子拿出来,随后抬着一块有丝绸盖着的巨大木板将其小心的放在架子上。
接着,赵伦来到木板前,一把将盖在上面的丝绸掀开。
“嘶……”
殿内响起一片清晰可闻的倒吸冷气声。
木板之上,非诗非画,更非圣贤文章,而是前所未见,色彩分明的奇异图形。高低错落、粗细不同的柱状长条,排列规整,对比极其鲜明。
每个长条上方或下方,还用蝇头小楷标注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百之二十八、百之三十五、百之十五、百之十八……
数字旁边还有简短的注释:“十四至十六岁组难产率”、“同组产妇死亡率”、“近亲组后代五岁前夭折率”……
这超越时代认知的“柱状图”,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宣政殿内轰然炸响!直观且冰冷的将那些被世俗和礼法掩盖的血淋淋的现实,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此为何物?”
“妖术?”
……
朝臣们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发出压不住的骚动和惊疑的低语。
周世文面色阴沉,眉头紧皱。皇帝突然搞这么一出却没提前告知,绝对不是好事儿。
王楚泽眯着眼睛,紧盯面前的图形和数字,似乎在努力的理解其中含义。
姚睿开口道:“此事,关乎天下女子。因此今日朕特地叫来了后妃,共同参与。”
什么?
一听皇帝要让后妃来立政殿参与朝政,不少大臣下意识的抬起头,瞪大眼睛看了过来。
几名御史更是直接出列打算发言表示反对。
可姚睿根本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直接朗声道:“好了,都进来吧。”
门口的贺若瑾对其他嫔妃们摆了摆手,率先带头进入殿内。
其他嫔妃无奈,皇后都带头了,她们也不能不进去。
毕竟真要说起来,皇帝只是她们的男人,皇后才是她们的顶头上司。
无奈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往里走。
这是她们第一次来到立政殿,虽然心中好奇,但也不敢随意打量,只能全程低头,盯着皇后的脚后跟往前走。
……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大臣们扭头看去,便看到皇后带着一群嫔妃走进来。
她面无表情,双手交叠在腹前,头上华丽的发饰随着脚步的节奏缓缓摇摆,一步步进入了殿内。
后宫正主居然出现在朝堂之上,不少人想要阻止,然而皇后身上那强大的气场,却让他们怎么都无法迈开脚步。
最前面的周世文看到这一幕也愣了一下,随后扭回头朗声道:“陛下!后妃怎可进入朝堂?”
姚睿回答道:“今日要议之事关乎天下女子。皇后乃一国之母,是天下除了太后娘娘外最尊贵的女子,如何来不得?”
“那其他嫔妃……”
“既然是议事,岂能只来一人?自然要将其他嫔妃一同带来。”姚睿回答道。
“可……”
“好了。”姚睿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今日先说正事。”
贺若瑾也不搭理他,带着其他嫔妃齐齐向皇帝行礼。
“免礼。今日叫你们来,是让你们以女子视角,好好看看这份调查结果,朕看着可谓是触目惊心!
“左侧,红色是十五岁便婚配的女子;绿色为十八岁以上。结果便如同你们看到这般,红色这边,女子难产者居然有百之二八。因难产死亡者更是超过百之十五。
“朕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每三个豆蔻年华的产妇就有一人在鬼门关挣扎,每六七人中便有一人殒命!这是何等的悲剧?”
这图表想要看懂本就不难,更别说还有文字标注。只要看看旁边的字都写了什么,便能瞬间看出其中蕴含的恐怖真相。
原本还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嫔妃们纷纷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盯着眼前的图表。
淑妃王馨怡看着更是面带惊恐,似乎想到了自己以后可能也要面临如此恐怖的事情,下意识的双手捂住了小腹。
其他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汗。
她们下意识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这事儿既然都拿到朝堂上来说了,那必然是经过了严密的调查。
作为女人,她们更容易对这数据感同身受,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生产时的艰难场面。
而其他大臣基本都是一群老头子了,中年人数量都不是很多。
他们看到这图表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简洁,对比鲜明且直观的规律展示方式。
这让他们有震惊,有困惑,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但这还没完,姚睿继续说道:“右侧,红色是近亲婚配组,绿色为非近亲婚配组。近亲婚配所生后代,有显著病症或严重缺陷者有百之十五;活不到五岁的孩童更是超过百之三十。
“看到这般结果,众卿难道还认为此乃闺阁琐事,朕不该拿来在朝堂讨论吗?”
虽然姚睿一直在扮演着面无表情的面瘫哥,但此刻语气却加重了不少,谁都能听得出现在皇帝心情不是很好。
这会儿哪怕依然觉得让皇后和嫔妃在这里不妥,但也不敢说了。
万一要是惹得皇帝不开心,自己也别想开心了。
大臣们陷入一阵沉默,这数据太过恐怖,确实是一件值得让朝廷关注的大事。
礼部右侍郎高庆思出列,恭敬行礼道:“敢问陛下,此等骇人数字,从何而来?”
姚睿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贺若瑾开口回答:“此乃派人走访民间实地调查,另外有稳婆记录……”
话还没说完,高庆思直接开口打断了:“中宫殿下,区区贱民之言,岂可为凭?”
他这话倒不算是在骂老百姓,这年头贱这个字更多是当做形容词使用的,略带一丝不被注意的贬义。
比如古人常说的“贱内”这个词,可以翻译成“我这个卑贱之人的内人。”
封建时代阶级差距是摆在明面上的,他说贱民,称不上侮辱,只是上层阶级看不起下层的常规说法。
高庆思继续道:“稳婆愚昧,记录又岂能详实?”
贺若瑾眼神一凝,盯着他的双眼问道:“本宫说话,谁允许你打断插嘴的?”
“我……”高庆思下意识的想要反驳,随后又马上反应过来,连忙行礼告罪。
这确实是他不懂规矩了,皇后再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妻子,对他而言,也算是君。他一个臣子,确实不该打断皇后说话。
更何况今天的贺若瑾气场极为强大,特殊的妆容加持下,虽然美若天仙,但也凌厉无比。
高庆思告罪之后,贺若瑾继续道:“陛下,此数据来源除民间走访调查和稳婆记录外,还有太医署旧档,还请陛下准妾详述。”
“准。”姚睿点了点头。
于是贺若瑾对着大臣们将数据的详细来源解释了一下。
这也是昨天姚睿跟贺若瑾商量好的,今天在朝堂上她只负责技术性解释和专业性反驳,不直接参与政策辩论。
解释完之后,她便后退两步,接下来交给姚睿。
听完皇后的解释,大臣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讨论着。
这位前所未有的调查报告带给他们太多惊讶,这超乎预料和掌控的事情让他们下意识的有些紧张,困惑甚至是不安。
看到皇后彻底说完了,高庆思继续说道:“陛下,此非龟卜蓍筮,更非圣贤文章,奇技淫巧,焉能取信?此等邪异图表,更是闻所未闻。女子婚育,古礼昭昭,岂容此等奇谈怪论动摇国本?”
“奇谈怪论?”姚睿皱着眉头,不过语气依然平稳冷静:“此乃上万户黎明血泪,太医署数十年案卷,稳婆亲历之实情汇总而成。图表不过使其一目了然。高卿世代簪缨,家中族谱之上,早夭之儿孙可有名姓?其母生产时可曾安泰?”
说到这里,姚睿又扭头看着其他人:“众卿族谱之上,难道没有早夭的儿孙?没有那生而残缺、被视为不祥而早早‘处理’掉的婴孩?”
此话一出,不少大臣面色难看。
家族秘辛,那些不愿被提起,甚至回忆的夭折、畸形、难产……此刻仿佛被这图表和皇帝的话语无情的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