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门 第24章 头发的颜色

作者:蜜汁行者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6-24 13: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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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我站在理发店的玻璃门前,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尾。玻璃上映出的影子还穿着校服,头发却已经三个月没修剪,额前的刘海快要遮住眼睛。理发店的旋转灯柱投下红蓝相间的光斑,在地面上缓缓流动,像一条诱惑人踏入的星河。

“想怎么剪?“理发师Tony叼着烟,手指在我发间穿梭。他穿着紧身黑T恤,脖子上挂着的银色链子随着动作晃动。

“染个色吧,“我盯着杂志上某个韩国男团的照片,“再烫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做主改变发型。十八年来,母亲总是带我去小红阿姨理发店,五块钱的平头,十分钟完事。阿姨的推子嗡嗡响着,像一只勤劳的蜜蜂,每次都能精准地在我脑后留下一道青白的头皮。

紫色染膏散发着刺鼻的化学味。Tony说这是今年最流行的“薰衣草紫“,但镜子里逐渐显现的颜色却接近熟透的桑葚,在日光灯下泛着诡异的红光。烫发机器罩在头上,蒸汽熏得我额头冒汗,透过雾气看见镜中的自己渐渐变得陌生。

回家时已是黄昏。我故意在自己街道走了几遍不着急进家门,确保足够多的邻居看见我的新发型。母亲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看见我时,手里的衣架“啪嗒“掉在地上。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捡起衣架,在围裙上擦了擦。

那晚的饭桌格外安静。父亲的目光数次掠过我的头顶,又迅速移开。母亲给我夹菜时,我闻到她手上残留的肥皂味,混着染发剂的化学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冲突。“吃饭。“她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一周后,我对渐褪的紫红色产生了厌倦。这次我选择了烟花烫,烫完后的头发像被雷劈过的蒲公英,每一根都朝着不同的方向炸开。Tony用半瓶发胶才勉强把它们固定成某种形状,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是最时髦的“韩式烟花“。

母亲的反应比上次激烈。“像个二流子,“她皱着眉头,“马上给我洗掉。“我摔门而出,没管母亲的指令,觉得这个发型是我毕生都没有尝试的新鲜事物,哪会那么容易去掉。

八月的太阳毒辣得很,我的头发在紫外线照射下褪成了枯草黄。骑着自行车穿过村子时,总能听见背后有人小声议论:“她家小子怎么染了个黄毛。“这些窃窃私语像小虫子,钻进我的耳朵,在里面嗡嗡作响。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母亲提出了最后通牒:“把头发弄回去,不然怎么去上学。“她的手指捏着通知书的一角,纸张在她手中微微颤抖。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剥蒜留下的淡黄色。

理发店的小红阿姨见到我时哈哈大笑。“大学生啦?“她拍拍理发椅,那把椅子我从小坐到大的皮质表面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染黑的过程比想象中漫长,阿姨一边往我头上刷药水,一边讲我小时候来剪头哭闹的糗事。黑色的染膏流到额头上,像一条条细小的蚯蚓。

烫过的头发不容易拉直,阿姨用了两倍剂量的药水。刺鼻的氨水味熏得我直流眼泪,恍惚间看见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店门口,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衣角有一处我从未注意到的脱线。三下五除二,小红阿姨就把之前所谓的鸡毛掸子恢复回了青春洋溢的少年头。

新发型比想象中清爽。黑色的短发服帖地垂在耳际,露出清晰的额头和眉毛。回家路上,母亲走在我身边,时不时侧头看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路过小卖部时,玻璃门上映出的影子让我恍惚——那是一个干净利落的青年,不再是那个顶着杂毛的叛逆小子。

开学前一天,母亲又带我去修了一次刘海。“太长遮眼睛,“她用两根手指比划着,“再短一点。还要照一寸免冠照片呢!“小红阿姨的剪刀贴着我的眉骨划过,碎发簌簌落下,像黑色的雪。母亲弯腰吹去我颈后的碎发,她的呼吸拂过皮肤,温暖而湿润。

大学报到那天,我穿着白衬衫站在宿舍楼下拍照。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崭新的校徽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站在摄影师旁边,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才发现我现在的样子才是真正青春的剪影。

后来在宿舍整理行李时,我翻到母亲偷偷塞进箱子的一把小梳子。塑料梳齿间还缠着几根她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银光。室友夸我发型精神,我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梳子放进了抽屉最里层。

如今每次经过理发店,看到那些染着夸张颜色的年轻人,我总会想起那个夏天。母亲执拗地要我恢复黑发的坚持,不仅仅是对审美的固执,更是一种朴素的智慧——她比我自己更早看清,成长不是标新立异,而是学会在合适的场合做合适的自己。那些她逼我剪掉的不只是张扬的发色,更是一个少年急于证明自己却不得其法的莽撞。

而当我终于明白这一点时,母亲的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发间也悄然落满了霜雪。那把塑料梳子我一直留着,它提醒我,有些看似固执的要求里,藏着一个母亲最本真的心愿——希望她的孩子能以最得体的模样,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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