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府地牢的寒气渗入骨髓。
陆浮生搓了搓手指,木质化的皮肤摩擦发出枯叶般的沙沙声。从指尖蔓延至掌心的桃木纹路像某种活物,随着脉搏微微起伏。
“你确定要现在验尸?”花满楼的白衣在昏暗的地牢中格外醒目,他展开折扇挡住半张脸,“西王母明天才来。”
陆浮生指尖一挑,葫芦在空中旋转三圈,落回掌心,琥珀色的液体在葫芦里发出诡异的咕咚声:“等明天?怕是连骨头渣都没了。”他踢开验尸房的铁门,霉味混着某种甜腻的桃香扑面而来。
验尸台上盖着白布的轮廓明显不对,太高、太宽,像底下藏了棵小树。
“司命府的人动过手脚。”花满楼突然按住陆浮生的手腕,扇尖指向白布边缘,那里渗出几滴青灰色液体,正腐蚀着玄铁打造的验尸台。
陆浮生微微皱眉,他见过这液体,三百年前玄明恭华天崩塌时,从天穹裂缝中涌出的就是这种液体。这时酒葫芦暗格里的星核钥匙碎片突然发烫,烫的他腰间皮肤滋滋作响。
“退后。”陆浮生咬破食指,以血为墨在空中画了个简易周天阵。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七盏长明灯无风自燃,蓝白色的火苗将验尸房照得如同鬼域。
白布被掀开的刹那,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玉蕊的尸体已经彻底木质化,但并非简单的变成桃木雕像。她的胸腔已经裂开,一株三尺多高的桃树从体内长出来,枝丫穿透肋骨向四周伸展。最骇人的是树干的表面浮现出人脸轮廓,依稀能分辨出侍女生前的模样。
“这是年轮。”花满楼突然用扇尖轻点树干截面。
陆浮生连忙凑近细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般寻常的树木年轮是同心圆,但这株桃树的年轮却是螺旋状向下延伸,每圈年轮里都镶嵌着细细的金色符文。
“这不是年轮,”陆浮生指尖轻触那些符文,“是记忆。”
随着他的触碰,最外圈的年轮突然亮起,浮现出玉蕊生前最后的画面:她偷吃的不是普通的蟠桃,而是一枚光滑如玉的无纹桃。桃肉入口的瞬间,侍女的眼中闪过一道星芒,随后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往下看。”花满楼突然指向年轮深处,“第三十七圈处有断裂。”
陆浮生将目神·玄英催动到极致,瞳孔泛起琉璃色光泽。年轮深处的画面逐渐清晰:三百七十年前,一株母树被栽种在废墟中央,而栽种者竟然是西王母。
画面中的西王母与现今判若两人,她披头散发,九凤金钗折断大半,华服上沾满星屑般的血迹。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怀中抱着的不是树苗,而是一具婴儿大小的木雕,那木雕的面容赫然是年幼的陆浮生。
“不可能。”陆浮生踉跄后退,酒葫芦哐当落地。暗格弹开,星核碎片滚到尸体旁,突然悬浮而起,嵌入桃树主干。
整株桃树剧烈震颤,树皮龟裂处渗出更多青灰色液体。花满楼眼疾手快展开命笔,在空中写下‘定’字,才阻止浊气扩散。
“陆兄,”花满楼突然厉喝道,“你的手!”
陆浮生低头看向手臂,发现木质化已经蔓延至手肘,皮肤下凸起的血管变成了桃树枝丫,更可怕的是,这些‘树枝’正贪婪地吸收着他的仙灵力,每吸收一分就生长一寸。
“有意思。”陆浮生反而笑了,他索性将整条手臂按在桃树上,“想吃?让你吃个够。”
膂神·玉衡骤然开启,狂暴的仙灵力如决堤洪水般涌向桃树。树干瞬间膨胀到原来的三倍粗,树皮爆裂声中,无数记忆画面喷涌而出:
西王母在瑶池深处培育无纹桃、雷部秘密运输黑色箱子、玉清真王的闭关处弥漫着青灰色雾气......最后定格在一卷竹简上,简首赫然写着《混沌仙体培育法》。
“原来如此。”陆浮生突然哈哈大笑,“蟠桃宴只是幌子,她是要筛选容器。”
话音未落,桃树主干突然裂开,露出藏在核心处的一枚微型星核。与陆浮生见过的任何星核都不同,这颗表面布满了青灰色的纹路,正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释放浊气。
花满楼将折扇在左掌上一拍:“四十九例道化案。”
说着他将折扇“啪”的一声迅速展开,金色小字如流水般浮现:“司命府密档记载,近百年共有四十九例仙体道化案例,全部与食用蟠桃有关,其中三十八例发生在玄明恭华天崩塌之后。”
陆浮生用尚未木质化的左手抓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道:“时间对不上,如果西王母三百七十年前就开始试验,为什么前三百三十年只有十一例?”
“那是因为缺了这个。”花满楼扇尖指向桃树中的星核,“档案记载,四十九例中有三十八例的尸体被发现时,心脏位置都有星核残留,而前十一例的验尸记录被人为销毁,只留下混元无极印的标记。”
陆浮生突然想起严无赦裂开的玉笏板。老仙官看到混元无极印时的反应,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恐惧,那种知道大祸临头的恐惧。
“帮我个忙。”陆浮生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后颈的星纹,“用你的命笔描一遍这个纹路。”
花满楼脸色骤变:“你疯了?命笔改命是要遭天谴的。”
“快点!”陆浮生厉声道,“趁我还能控制!”
右手的木质化已经蔓延到了肩膀,桃树枝丫刺破皮肤,在锁骨处开出一朵小花。花满楼咬牙祭出命笔,笔尖沾着陆浮生的鲜血,小心翼翼地临摹后颈处的星纹。
第一笔落下,验尸房突然开始剧烈震动。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更高维度的震颤,仿佛整个空间变成了鼓面。命笔与星纹接触的瞬间,花满楼如遭雷击,白衣袖口“嘭”地燃起蓝色火焰。
“这是周天星图?”花满楼瞪大了眼睛。
陆浮生没有回答。他的意识正被拉入星纹深处,那里有七颗星辰组成勺状,正是北斗七星。其中六颗明亮如炬,唯有第七颗黯淡无光。
当命笔描摹至第七星的位置时,那颗暗淡的星突然爆发出强光。
陆浮生看到了三百七十年前的玄明恭华天,三十六重天中最高的天域,此刻正被青灰色的雾气吞噬。无数星官胸口的“玄明”二字亮起,化作锁链试图稳住崩塌的苍穹。
年幼的自己正被西王母拽着冲向星槎,身后传来玉清真王的怒吼:“带他走!星窍全开前绝不能......”
玉清真王的话还未说完,记忆突然中断。陆浮生猛地睁眼,发现花满楼口鼻溢血,命笔已经断成两截,而自己身上的木质化竟然退到了手腕处。
花满楼瘫坐在地上:“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浮生望向桃树,星核钥匙碎片正悬浮在树干中央,散发出与后颈星纹同源的波动。陆浮生像是悟到了什么,伸手抓向星核。
“不可!”花满楼惊呼道。
但已经晚了。陆浮生的手指穿过青灰色的雾气,牢牢握住星核,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出现,相反,星核如冰雪般在他掌心融化,渗入皮肤。木质化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后颈的星纹向脊椎延伸,形成了七颗连珠的星痕。
胃神·太仓自动开启,新摄入的星核被疯狂炼化。陆浮生跪在地上干呕,吐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青灰色的雾气。雾气在空中凝结成一行小字:“归墟之眼,第七把钥匙。”
花满楼刚要上前,验尸房的大门突然洞开。严无赦手持破碎的玉笏板站在门口,脸色比地牢的寒冰还冷。
“你们在做什么?”老仙官的目光扫过狼藉的验尸台,突然顿住。
桃树不见了,连带着那些青灰色的液体和星核钥匙碎片都消失无踪,只剩下玉蕊干瘪的尸身躺在台上,胸口上“玄明”二字格外刺眼。
严无赦快步上前,玉笏板在尸体上方画了个复杂的符咒。随着青光闪过,“玄明”二字渐渐淡去,变成普通的尸斑。
“听着,”严无赦的声音沙哑,“西王母提前到了,正在前厅与天尊对峙,你们从密道走,立刻,马上。”
陆浮生晃了晃恢复如初的右手:“严大人这是要包庇我们?”
“我包庇的是三十八重天最后的希望。”严无赦突然撕开官服,露出胸膛,那里布满了与陆浮生后颈相似的星纹,只是更加暗淡,“快走,她带来的是混沌蟠桃。”
花满楼搀扶起陆浮生,低声道:“严大人说的密道在哪?”
“我知道。”陆浮生抓起酒葫芦,突然将剩余的酒液泼向验尸台。
酒水接触到尸体的刹那,玉蕊的右眼突然睁开,瞳孔里倒影出一株参天桃树,树下站着七个模糊的身影。
严无赦见状,玉笏板毫不犹豫地刺入那只眼睛。随着一声非人的尖叫,尸体迅速碳化,最终化作一堆灰烬。
“走。”老仙官推开西墙暗门,“去天河码头找摆渡人,他知道黑土的来源。”
陆浮生最后看了一眼验尸台。在灰烬之中,半片没烧尽的桃叶上,隐约可见“玉清”二字。
密道门关闭前,严无赦突然塞给陆浮生一物:“天尊给你的。”
陆浮生接过来一看,见是一枚玉简,触手冰凉。陆浮生不用看就知道内容,每次严无赦递来这种玉简,都意味着每个关于玄明恭华天的记忆碎片要归位了。
密道内黑暗潮湿,花满楼随手使了个照明术。一旁的陆浮生摩挲着玉简,突然问道:“花兄,司命府档案里有没有记载,四十九例道化案中,有多少死者是星官?”
花满楼脚步一顿:“三十六个。嗯?”他猛地转身,“三十六重天,三十六个星官?”
“三十六个容器。”陆浮生捏碎玉简,记忆如潮水涌来,“西王母不是在杀人,她是在播种。”
玉简中的画面与验尸时看到的记忆碎片拼接起来:玄明恭华天崩塌时,三十六位星官资源道化,将自身的星核植入桃种。这些特殊的桃树根系能穿透三十八重天,从归墟之眼中汲取养分,延缓宇宙的崩塌。
而陆浮生自己,正是第三十七颗种子,唯一一颗人形的种子。
密道尽头传来水声,天河码头到了。
陆浮生后颈的星纹突然灼痛,七颗星痕中的第一颗亮起妖异的红光。他想起玉蕊尸体最后映出的画面:七人围坐在桃树下。其中六个身影的胸口,都绣着“玄明”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