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课结束的钟声裹着暮风掠过郁金香军团驻地时,路路正站在宿舍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被西罗抓过的地方。
那里还留着灼热的触感,像块烧红的炭烙进皮肤,与他记忆里王宫里那些冰冷的石狮子截然不同——西罗总让他想起雪地里突然窜出来的赤狐,皮毛是暖的,眼睛却藏着化不开的寒。
“你真要去?”派翠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闷哑。
少年正趴在桌上翻课本,钢笔帽在指节间转得飞快,可笔尖始终悬在空白的笔记页上,连道题都没写。
路路回头时,正看见派翠克喉结动了动。
下午在梧桐树下,这小子还揣着打探消息的兴奋,此刻却像被抽走了脊梁骨,脊背佝偻成张弓。“他上午烧得直说胡话,”派翠克突然把钢笔拍在桌上,金属笔帽撞出脆响,“我下午去送药,加仑说殿下连退烧药都不肯喝。”
路路的呼吸顿了顿。
他想起西罗抓他手腕时掌心的温度,那热度不像是病中的虚火,倒像是什么东西在皮肤下翻涌。“我就去看看。”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指尖碰到衣料时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你...不去?”
派翠克盯着他腕间新换的亚麻绷带——那是西罗拽他时勒出的红痕,突然笑了一声:“去玫瑰楼要绕后巷,翻墙的时候别被巡逻队逮着。”他弯腰从床底摸出个小布包,扔过来时布角扫过路路鼻尖,“西罗殿下爱喝蜜渍金橘,医务室王婶给的,说是能压烧。”
路路接住布包时,闻到了甜津津的蜜香。
他望着派翠克重新埋下头的后脑勺,突然明白少年刚才欲言又止的是什么——有些路,得自己走。
玫瑰楼的后窗虚掩着,风卷着玫瑰香涌出来,裹着若有若无的药味。
路路踩上窗台时,听见屋里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接着是西罗低哑的咳嗽,每一声都像在撕拉绸缎。
他蜷起手指正要敲窗,却见西罗从床沿直起身子,病号服的领口滑下去,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灼伤——和手背上那道月牙形青痕的位置,刚好能连成半枚戒指。
“进来。”西罗没回头,声音却像长了眼睛,“加仑去取冰袋了,门没锁。”
路路僵在窗台上。
他这才发现,西罗床头的烛火被某种力量托着,在半空凝成个摇摇晃晃的火球,映得少年眼尾泛红,倒比烧得更烈。“我...”他翻窗落地时踢到了脚边的药碗,褐色药汁溅在绣着鸢尾花的地毯上,“我带了蜜渍金橘。”
西罗终于转过脸。
他眼下泛着青,嘴唇却红得反常,像被人狠狠咬过。
看见路路手里的布包时,那点病容突然褪了些,他拍了拍身边的床沿:“坐。”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路路坐下时,床垫陷下去一块。
西罗的手突然覆上来,指尖冰凉——和下午的灼热判若两人。“你心跳得好快。”他说,拇指碾过路路腕间的绷带,“是怕我,还是怕被人发现?”
“都不是。”路路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他想起王宫里那些深夜,母后总在他床前放盏琉璃灯,说怕黑的孩子会被噩梦吃掉。
可此刻西罗的眼睛比琉璃灯还亮,他盯着西罗喉结上那道细疤,鬼使神差地补了句,“我怕你烧糊涂了。”
西罗突然笑了。
他的笑像春雪初融,眼角细纹里浸着点甜:“那你摸摸看。”他拽着路路的手按在自己额头上。
路路的指尖刚触到皮肤,就被烫得缩回——这哪是烧糊涂,分明是团火在骨头里烧。
“下午抓疼你了?”西罗松开手,从枕头下摸出条水晶项链。
土黄色的水晶坠子在烛火下泛着暖光,里面缠着细若游丝的土元素魔力,“赔你的。”
路路接过项链时,水晶贴着掌心传来温温的触感。
他想起今早医务室橱窗里的复脉草,叶片纹路和西罗手背上的青痕一模一样——复脉草是土系魔法师用来温养经脉的,难道西罗在强行压制什么?
“明天跟我去魔法塔。”西罗突然说,声音又沉了些,“奥利维亚院长要见你。”他指腹蹭过水晶坠子,“她是皇家土系首席,能教你怎么控制这股力量。”
路路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逃亡时偷学过基础魔法,可土系天赋是最近才觉醒的,连海登元帅都只说“再看看”。“为什么是我?”他捏紧项链,水晶硌得掌心发疼,“郁金香军团有那么多...”
“因为你不一样。”西罗打断他,目光扫过路路领口——那里藏着枚褪色的银质徽章,是罗尼国二王子的标记。
路路突然想起前几日训练时,自己徒手捏碎了块青石,西罗当时站在看台上,眼里的光和此刻如出一辙,“魔兽军团需要你这样的人。”
窗外传来脚步声。
西罗猛地拽过路路的手腕,将他拉向窗口。
路路撞进他怀里,闻到浓重的药味混着松木香——是西罗常用的熏香。“奥利维亚来了。”西罗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吐息扫过耳垂,“跳下去,我托着你。”
路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西罗推上窗台。
他往下望了眼,二楼的高度让他膝盖发软。
可当他踩空的瞬间,一股柔和的土元素托住了他的腰,像张无形的网。
落地时他踉跄两步,抬头正看见西罗在窗口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迅速拉上了窗帘。
“西罗,我听说瑞秋那女人又在王都煽风点火。”奥利维亚的声音从窗内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明天的元素亲和力测试,你最好让那孩子别露头——”
路路的后背抵上冰凉的砖墙。
他这才发现,自己攥着项链的手心里全是汗,水晶坠子被捂得发烫。
风掀起他的衣角,他听见玫瑰楼里传来西罗淡淡的回应:“奥利维亚院长,有些种子,总要见光才会发芽。”
晚膳时间的餐厅像锅煮沸的汤。
路路端着餐盘找位置时,突然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个穿玄色斗篷的男人正站在取餐台前,刀叉碰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响。
男人摘下兜帽时,左脸从眉骨到下颌爬满暗红色疤痕,像条狰狞的蜈蚣。
“那是奥迪斯。”旁边有人小声说,“魔兽军团的影子,西罗殿下最信任的副手。”
路路望着奥迪斯端着餐盘走向角落,经过他身边时,闻到了浓重的血锈味——不是新鲜的血,是浸在骨缝里的旧伤。
男人坐下后,整个餐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汤勺碰碗的轻响。
他吃得分外专注,像在完成某种仪式,吃完就起身,斗篷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风,将路路桌上的餐巾吹得翻了个面。
路路捡起餐巾时,发现背面用炭笔写着行小字:“明天魔法塔,别戴项链。”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匆忙间写的——是派翠克的笔迹。
窗外的暮色正一点点沉下去,餐厅的烛火在奥迪斯的疤痕上投下晃动的影。
路路望着那道疤,突然想起西罗手背上的青痕,想起奥利维亚提到的“瑞秋”,想起水晶项链里盘旋的土元素。
他摸了摸颈间的项链,突然觉得那点温意不再是馈赠,倒像是根细细的线,正悄悄缠上他的喉咙。
晚餐结束的哨声响起时,奥迪斯已经不见了。
他坐过的位置上,只留着个空餐盘,在烛火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