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录其中内容时。
朱常澜特意将王承曾所为腌臜龊事尽数隐去。
除了试图给这位知府,留下一个“对方特意不提我,是否有意私下媾和”的印象,以行麻痹之用外。
朱常澜本意,旨在于其人最受质疑之时,再将此番重磅消息捅出。
以求一招抹去王承曾背后的政治威望和势力支持。
不过对于其他各县主官——尤其是南、谷、宜三县——朱常澜可谓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留下的。
故而当其他主官看见揭帖之上所写内容后。
纷纷面色惊恐地看向上述三人。
末了。
不知是谁人一声高呼“走水了”!
引得众人向旁侧看去。
发现有一烛台倒地,将议事堂上装饰用的屏风烧了一点。
不过也正是这么一个愣神的契机。
等众人再度回望揭帖时。
竟发现纸张已被撕碎,有部分碎屑飘落于地面。
而南、谷、宜三县嘴中还在“吧唧、吧唧”地咀嚼着什么。
看着眼前这般有辱斯文之景象。
朱常澜除了“稳坐钓鱼台”之外。
心中亦是产生了些许疑惑:
“原本预估的民变时间,应该没有这么快才对?”
“难不成三县百姓受苛政之苦久矣,只是稍一刺激就引得民愤爆发?”
思考之余。
朱常澜侧着身子。
远远一窥王承曾手中残存揭帖之碎片,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
可瞅着那揭帖所用纸张之颜色。
朱常澜总是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王知府,此物之碎片可否借我一观?”
朱常澜话音刚落。
立马引得方才闹哄撕碎揭帖之官员侧目。
“诸位莫要紧张,无论纸上所言何事,对我而言皆是无用之物。”
“宗藩子弟不得干涉地方政事,就算上面写有构陷诸位之言语,我也无处检举不是?”
“更何况此物已经被诸位撕了个碎,其上内容我自是无法看清。”
“向诸位讨要此物,仅是因为本世子向来喜好风月诗文,对纸张研究颇深,想看能否为诸位探得一二线索。”
如是这般一番言论过后。
几位主官虽表面恭顺行礼。
但手上动作依旧在向后遮掩。
嘴中所念理由。
无非是些“殿下贵为宗藩,还是不要过度插手”以及“纸上所言皆是荒唐至极之事,可莫污了殿下双眼”等等躲闪之言。
不过这些人似乎没能明白一个问题:
现在可是他们有求于王府!
“诸位,凡是合作协助,皆是讲究一个互信互义,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想要隐瞒于本世子,那先前所言合作之事,我看还是就此罢了。”
说着。
朱常澜一把扣住茶盏,起身就准备离开议事堂。
“....殿下且慢!”
或许是朱常澜所用“合作”一词。
让知府王承曾感受到了些许成事之希望。
再加上揭帖主体内容已失。
且其上所写之事皆与自己无关。
故而,王承曾不顾另外三县主官之哀求。
一面复迎殿下就于主座。
一面将手中所有揭帖碎片交于朱常澜之手。
“殿下,能否由卑职细细检索一番?”
一直位于朱常澜身后默不作声的李典仪。
突然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主动上前讨要碎纸。
待其人一阵搓捏、闻嗅、咀嚼之后。
脸上神色顿时阴沉了些许。
“这位.....”
“回禀知府,卑职为王府仪卫司典仪,鄙姓李,名青羽。”见知府有意询问,李典仪主动向其自报家门。
“原是李典仪,失敬!”王承曾以上官之姿言语道,“久闻王府仪卫皆是锦衣卫千户所委任之好手,不知阁下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得朱常澜默许后。
李典仪直言道:
“回禀知府,王府仪卫司为确保襄王千岁及世子殿下安全,时常暗中抽检了解襄、樊二城各处坊间货物,及其进货之渠道。”
“而这纸张,颇似隆中书院新进的一批外地制书之纸!”
听得此言。
知府立刻唤来府衙差役,病急乱投医般命其人速速赶往隆中书院,查实相关事情。
不过。
就在此间言罢之时。
李典仪又暗中朝朱常澜示意,有要事需向世子殿下奏禀。
“诸位,我腹中绞痛,暂且先去出恭片刻。”
借口离开议事堂后。
朱常澜与手下仪卫行至府衙茅厕。
待确认四周无窃听之宵小后。
李典仪忍受着滂臭之味说道:
“....殿下,方才试纸后,卑职尝得那纸张碎片之中,似有一股微苦之味,久嚼之后另有回甘清甜。”
“纵观我大明各地纸张,唯有绍兴府所产之纸,因制作时为求印书拓墨之适用,会掺有些许桑皮于其中,尝来便是这般味道。”
“而襄阳府中,所进纸张向来以永丰纸为主,前岁仅有两家少进了些许绍兴纸。”
朱常澜随即明了,这李典仪先前告禀知府的隆中书院便是其中之一。
利用府衙差役前去搜寻,也能适当摆脱些王府暗中行事的嫌疑。
“除了这书院之外,另一者难不成是自家府上?”朱常澜回问道。
“禀殿下,正是!不过数量可谓极其稀少,甚至樊城纸坊之中都不曾留有记录,仅是贵阳郡王前岁为了装订自撰小说,从行商手中采购了数十张,而后整理时因内官奴婢一时疏忽,将这绍兴纸混在了库房之中。”
李典仪幽幽地说道:“可先前卑职召集众内官誊抄时,所用纸张并非库房之存纸。”
“按你这意思,若是隆中书院那边并未发现有人作梗,那就是府中另有他人,从库房之中暗取纸张,加倍誊抄了我等所制揭帖,以求扩大百姓晓事之范围?”
未等朱常澜思索出个所以然。
众人忽而听见府衙围墙之外,传来一声尖锐哨声。
正是朱常澜先前从李定国部下手中,诓来的鸟哨。
在茅厕外围哨戒的一名仪卫立刻动身,悄摸着潜行到围墙内侧,而后以手哨示意。
随即就见数卷长不过半寸之暗信被抛入墙内。
所有暗信之上,皆是只简单写有九个小字:
有贼寇挑事,教唆民变!
“.....!”
根据其上暗缝颜条所属。
朱常澜认出了这些暗信来源。
乃是他先前密令跟随王府婢女的几位家丁所奏!
其中有一人,则是那位前日乔装行商递信,而后又飞奔赶回原定职责岗位的禾细九。
“既然是这般,那诸事大体我已了然了!”
结论只有一个。
有人提前引爆了朱常澜暗中布下的民变之策!
而且还是一个可以暗中调动襄王府部分人手的家伙!
不然怎么可能如此精准,选在他朱常澜特意埋下“民变”暗手的几间村落之中?
“....总不能又是老头子吧?”
关于此事之“案犯”。
朱常澜第一个就想到那位神秘兮兮、说话藏八露二的老襄王。
可若是细细思之的话......却又总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老头每次诡异行事,其人理念倒像是在某种程度上暗中考验我。”
“而且每次处置完突发境况之后,我手中之资源——人脉也好,威望也罢——都会随之有所增长。”
“可这搅乱我民变布局一事,除了将此间形势彻底搅浑,并害得王府中人身陷危险之外,着实是无甚益处于我。”
想到这里。
朱常澜忽而想到了一位人物。
虽说无法理解其人动机。
但若是由他出面钻营布设的话。
这些突发之事倒也能讲通一二。
朱常澜随即对除李典仪外的其余仪卫们命令道:
“去一人,速回府中调请庞仪卫副,就说是按我的命令,委其亲自带队并领三五名好手,驰快马直往谷城方向而去!”
“所选三地之中,其余南、宜二县多为山地丘陵通行不便,唯有此去谷城方向一路平缓!”
“待庞仪卫赶到后,直赴先前委派禾细九暗随张巧儿之处,沿路探寻能否救助我王府中人,若不能,则重点只求抓住一名纵乱贼寇归来,严加拷问其人。”
“至于另外两地,暗中派些家丁前往,救援同时要求所有王府中人迅速返回,莫要白白陷于危难之中。”
“.....除此之外,另派两人,分头往城外左家军营地,以及北街集市之中,告知左梦梅和朱常澄,按我先前嘱咐之事,于各处王庄产业要害之所在,细细排查一番!”
先前待寻访罗明祖事毕后。
除了借用宅院而被迫参与此事的吴娘子之外。
左梦梅和朱常澄二人在朱常澜的要求下,其实并未立刻回府。
只是由两名可信仪卫以及左家婢女,暗中乔装假扮之后,回府以误导各处眼线。
尤其是考虑到最近王府内部愈发有些不太安生之后。
朱常澜认为。
有必要在自己这边行事同时。
先把各处的楔子拔掉一些了。
“...行了,各人有各人的差事,照令执行即可。”
朱常澜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就地于茅厕之中上了一手后,转身又对李典仪打趣道:
“倒是我俩出恭了这么久,还是先回议事堂中,继续陪这王知府耍上一会儿!”
...........
稍早些时候。
张巧儿跪坐于自家田亩之中。
无助地看着父母、祖父以及胞弟为暴徒所虏去。
本来。
因今日乃是田税征缴最后之期。
县衙差役行事自是手段愈发残忍暴躁。
对于村中尚未清欠秋粮田税之农户。
动辄就是鞭笞辱骂。
甚至专门于各户男主身前凌辱其妻女。
饶是户主如何哀嚎,解释家中实在没有银钱。
这些不入流的县衙差役仍是完全不理会各家农户之辩解。
就像是专门想要趁此机会发泄个人兽欲一般。
昨日暂时呵退过县衙差役的张巧儿。
此时也是爱莫能助。
毕竟王府婢女之名头,能够庇护自家亲人已是极限。
身为一介手无寸铁、入了贱籍之女子,张巧儿又有何能耐能够将这些差役打发走呢?
可偏偏这村中遭受凌辱的妇孺们,却像是认定了死里一般。
衣衫不整地奔逃到张家门口,止不住地下跪叩求。
无论张巧儿如何劝说。
这些人等依旧认定。
这位手无寸铁、入了贱籍之女子,有能耐叫差役退却。
如此这般推诿,定是其人不愿相助!
待县衙差役赶至张家门前。
将一众欠税农户家中的妇孺全部拖走后。
众邻之眼神可谓无比怨恨。
仿佛这些妇孺将自己所受之一切苦难,全部归罪于张巧儿所为。
而在这之后。
又忽有一伙道上贼寇。
从山林之间奔袭而来。
一举将此中差役悉数赶跑后。
这些贼寇又将各类兵刃,发配给所有惨遭蹂躏之农户。
鼓吹众人莫要再受这皇帝老儿和府县狗官之压迫,干脆一鼓作气反了他娘!
“除了这些差役之外,此村之中,所有袖手旁观、甘为官府缴清粮税之人,俱为走狗之辈!”
“尔等先前受难时,这些人等皆是稳居于各自家中,丝毫不愿伸出援手。”
“旁观者,与行凶之人理应同罪!!”
在贼寇们的躁动下。
本就应家中钱财被官府搜刮、家中妻女为差役凌辱而悲愤之极的农户们。
纷纷操持其各色武器。
将先前自身所受之暴行,悉数回馈给往日的村邻身上。
而张巧儿之家。
更是因为王府婢女身份。
为这些贼寇特殊关照了一番。
除了张巧儿之父母、胞弟、祖父皆为掳走外。
张巧儿自己更是被捆住双手双脚,被贼寇们扔在张家田地之中。
美其名曰由其余村民前来,好好“关照下”这威风赫赫的襄王府婢女。
随后,这群贼寇们又于仓皇之中离开此村,像似朝着另一处村落位置赶去
“....与其说是关照,不如说是将小女一脚踹落地狱之间吧。”
眼见村中火光四起、哀嚎遍地。
张巧儿似认命一般闭上双眼。
不过。
在恍惚之间,听得远处喧嚣声逐步靠近之时。
张巧儿没由得想起来。
这群暴徒之中的一人,好像就是昨日施虐于自家的一名差役!
还未待张巧儿想出个所以然来。
忽有一双厚实、年轻且布满老茧的双手。
将张巧儿从田地之中抱起,并朝旁侧奔走而去。
“莫慌!我是王府家丁,名唤禾细九。按世子先前之令,特带娘子逃离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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