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憩约莫一个时辰之后。
至卯时日出末刻。
朱常澜缓慢起床,准备简单洗漱一二后,再去与自家老头、弟弟们共进早膳。
除了按照军校纪律叠好豆腐块之外。
每日起床后,朱常澜最为注重的便是这刷牙一事。
毕竟要是壮志未成而一口烂牙。
不说形象上的问题,光是那钻心的牙周疼痛就会让自己难以思考。
“虽说原主有抽烟的习惯,但好在牙齿损伤还不算大,每天多加注意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拿起洗漱器具架上的牙刷之后。
朱常澜又皱着眉头从牙刷子药盒中挖出一勺药膏,忍着辛辣苦涩之感开始刷牙。
明代牙刷其实已经与现代无二,其上刷毛则为孝宗皇帝创制,特取野猪猪鬃毛而成。
不过因这猪鬃毛获取比较困难。
故而此类牙刷大多只为各地达官贵人、皇亲宗藩所用。
寻常百姓刷牙依旧使用以杨柳枝为主的牙刷子。
至于牙膏,则是按宋人所创牙刷子药方,以柳枝、槐枝、桑枝、茯苓等草药煎水熬膏,并入姜汁、细辛等。
光是听得此间草药,就可知这牙膏的味道极其令人不适,故而各地宗藩贵胄时常不愿用之。
久而久之自是一口豁口黄牙、一嘴滂臭口气。
据说现代考古发掘的万历皇帝骸骨,就显示其人有半边牙齿全部烂掉。
哗啦啦
待漱口结束。
朱常澜又从一旁小盒之中取出一片丁香开始咀嚼。
清新口气同时也能让自己打起不少精神。
丁香盒旁,另摆有一支上好的烟斗和细细切好的桂南烟叶。
但为身体长远计。
朱常澜并不想靠这劲大折寿的明代烟叶来强行提神。
“明末抽烟之风泛滥,朝廷屡次禁烟无效之后,渐有摆烂不管的趋势,在各地宗藩之中尤为盛行,。”
“不过这些玩意儿后劲太大,而且完全没有尼古丁的初筛过滤手段,抽久了迟早要得肺癌。”
如是这般准备妥帖之后。
朱常澜适才打开厢房门扉,唤来左右内官协助自己更衣梳发。
而后便是一路复行,穿过山水假园,直抵襄王所居寝殿。
“大哥!”
待朱常澜请安完毕,三位弟弟适才也刚抵达。
在老襄王的示意下难得一家团聚共进早膳。
根据各人胃口要求。
典膳所特地制作了三份不同口味的膳食。
其中老襄王因年老脾胃虚弱,只得吃些清淡粳米稀粥,并以冰窖冷藏之桂花制作花露,加以提味。
至于配菜,则是一二糖蒜、糟笋,且皆用山泉清水洗滤稀释。
确保下食开胃的同时,不会伤及襄王的脆弱肠胃。
朱常澜所吃早膳与襄王一致,但稀粥之中不掺花蜜。
这便是穿越过来后,朱常澜以口齿抱恙为借口,特意提出的要求:
无论早中晚还是宴席之上,王府典膳所为他所制膳食,一律不得加入任何甜味调料。
明代因制糖技术发展和产量提高,各地皇室宗藩酷爱食用所谓糖霜(结晶冰糖)。
这就导致相当一部分贵胄子弟患有十分严重的龋齿问题。
其中最为典型的当属万历皇帝本尊。
因自幼受张居正高压教育,养成了酷爱食用糖霜以求缓解压力的恶习,无论何菜都要求撒上一把,从而导致其晚年患上了各种并发疾病。
至于另外三位郡王,则并无额外要求,一律食用典膳所老嬷嬷亲手所制扯面。
——当然,加了些许糖霜的那种。
“常澄,还有常法、常淦,日后最好还是少食此等甜物,实在馋了可像父王一样用花露调味,不然当心似为兄这般二十来岁就口齿疼痛难忍。”
伴随着几位弟弟的敷衍回答,以及老襄王考究众子经书学文成果之中。
这场难得的家族早膳很快就落下帷幕。
待几位弟弟请辞离去。
朱常澜总算是有了些许空闲时间,能够与自家老头商量一二事宜。
毕竟昨日回来之后。
有一个想法一直萦绕在朱常澜的心头。
“说吧,难得有此机会,长话短说即可。”
示意周遭亲信暂闭寝殿各门,并令府内家丁于各处盯梢,重点防备朝廷新近补员的几名仪卫。
“父王明鉴,儿臣所欲提及之事,自是当初夜谈所论第二则要事。”朱常澜起身说道。
“可是闯贼南下袭扰湖广之论?”
“正是,如今献贼溃败势弱,只得暂奔于川蜀之中,对我襄阳而言再无危患。唯有这闯贼之势仍在不断做大,且其得福藩府存百万钱粮,势必扩兵备战。”
见老襄王并无反对意见,朱常澜继续往下说道:
“而这闯贼内部,受限于均田免赋之大名,无法劫掠斯民,所用钱粮开销皆是靠劫掠各地官府宗藩所得。按其谋略,下步目标定属攻陷商水、南阳等地,待劫掠其余诸藩之后,再求一举攻陷开封、壮其之声势。
“如若这般,待其攻陷省城、耗尽军中钱粮之后,必然就将南下,以取我襄藩之库存补充军资,进而谋求其余各处之攻略。”
此言说完。
老襄王独坐于寝殿旁侧的玫瑰扶手椅上一次暗自思索着,面色之严峻,一如朱常澜穿越后不久因失言引祸之后,被其从府衙领回、彻夜争辩自家存亡之危时一样。
“上次献贼攻城之事,皆如你之所言,故而这次闯贼之危,为父亦是愿托信于你。”
老襄王缓缓说道,并示意朱常澜坐于客位扶椅之上详谈。
“谢父王,如是这般,儿臣且就开门见山了。”朱常澜说道,“此番行事,需借用府内窖银,数额十分巨大,粗算估计将要用尽十之五六,但待八月之时,亦能为府上换回为数可观的粮草。”
“....按先前约定,其间缘由故孤可暂且不问,但有一事还需你小子说句准话。”
老襄王追问道:“昨夜教门街失火之事,李典仪已经尽数讲明,虽是意外遭人截杀,但这场大火,与你这般安排是否有关。”
论及至此,朱常澜只得先行起身作揖,把身为人子的姿态做足。
“....父王明鉴。”
“若是这样,孤大抵知道你意欲何事了。”
老襄王言语之中冷峻了些许。
“按你这般行事,届时府衙所辖各县必将引发动乱、民愤四起,以此之道擅本地官府之权,你可想好了?”
朱常澜随即回答道:
“在儿臣看来,与其将自家性命寄托于这碌碌无为之府衙庸官手中,倒不如想尽办法统合收拢,凝聚全襄之官、军、民合力为父王所用。”
“此间乱世危局,我襄藩一脉地位尊崇且封地位于要冲所在,若想护得自家周全,有些事情纵是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
“若是继续桎梏于所谓宗藩之义、君臣之忠,那福藩一家之惨剧,亦会是我襄藩一脉之下场。”
说至此时,朱常澜刻意停顿片刻,观察老襄王脸上神色。
见其人依旧一副讳莫如深之表情,朱常澜适才继续说道:
“且先前父王领儿臣一观枣阳王所建之密室,其中各色摆件,亦可说明父上及祖辈之志气,绝非甘作一笼中赏鸟。”
“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眼下时局动荡、国乱岁凶,亦不失为危中之新机也。”
....
早膳议事结束。
朱常澜又往山水假园之中,再与几位弟弟闲叙片刻。
嘱咐三人近期城中多事,暂时不要随便离开王府之后,已是到了巳时初刻。
朱常澜随即领上七八名王府仪卫,借口以陪左娘子于城中闲逛为由前去厢房找寻此女。
虽未与其人相约。
可当朱常澜身影刚出现客居厢房所在门廊时准备时。
一眼就看见了梳妆打扮且在此等候良久的左梦梅。
“民女见过世子殿下。”左梦梅见朱常澜出现,当即作揖行礼。
可礼还未成,就被朱常澜一手拦下。
“左娘子,先前本世子所言免礼之诺依然有效,无需这般行事。”朱常澜说道,“且昨夜仍有一些未尽之事,还请娘子随我往城外左家军营地一去,可否?”
“得殿下令旨,民女自当遵从,只是.....昨夜那般事后,只带这七八名仪卫出门,殿下可是想过有些不妥?”
“朗朗乾坤之下,这些道上之徒不会公然动手,况且本世子自是另有防备安排。”
半遮半掩地回答完左梦梅的担忧之后。
二人领着众仪卫,以及左梦梅的贴身婢女,共同出王府侧门骑马而去。
左梦梅之担忧其实不无道理。
不过朱常澜也不是那种明知有人买他性命却毫无准备的人。
尤其是早膳过后。
朱常澜听老襄王私下暗示。
今后几天将会令遣数十名家丁,乔装为城内脚夫随朱常澜四处行动。
此外,根据一早王府仪卫探查回的消息。
昨夜大火燃起后。
樊城县衙属吏确实成功冲进教门街中。
但据说当其人抵达暗巷医馆之时,其中所有尸首都已被清理移走。
这般行事,便是明晃晃地告诉各方,这趟意在襄世子殿下小命的道上交易,这教门街众亦是有所参与!
“回教徒确实有些麻烦,不过若是从这般动静来看,想要取我性命之人绝非是一般大户,姑且先按最坏情况估计,做好应对之策吧.......”
一路腹诽斟酌,朱常澜终是回到昨日匆忙离去的左家军营帐之中。
“殿...殿下!”
刚一入得其中。
就见昨夜重伤的三名仪卫试图起身迎驾。
朱常澜连忙将三人按会床上之后,转身便是向魏郎中道谢。
“多谢郎中先生,此番能保住我府上三位弟兄之性命,日后定档重金感谢。”
“先别急,就像我昨夜说的那般,命是保住了,但今后这哥仨注定已成废人,别说一身武艺没了,就连日常活动行走、抓握拿取都会困难重重。”
魏郎中满脸疲惫地说道,其人定是通宵彻夜施救,才能堪堪保住三名仪卫。
“这般后事不用郎中先生记挂,我这边自会安排妥当,保证这三位弟兄足够安度余生。”朱常澜说道,“不过我这边还有一事想问,先生可知在下身份。”
“不关心,不过看他们的态度,你大抵也是个官身,或是本地皇亲贵胄。”
魏郎中暗暗说着,其人脸上皆是不以为然之意:“对我而言,就算你是当今天子也无甚鸟用,且不说医馆被毁,其中为道上恶徒所强加之暗市遭损,日后我定被他人赏命,离了此间军营,怕是就要死于某巷角落之中”
“...此言为时尚早,郎中先生昨夜劳累过甚,还请先到军帐中休息,待精神养足之后,我这边另有其他要事还需与先生相商量。”朱常澜刻意摆低姿态说道,“就算先生因医馆暗市被毁遭道上之人记愤,若是愿意转投我之门下,自当能够护得先生周全。”
“....再说吧。”
看着这个导致自己医馆被人焚毁的罪魁祸首。
魏郎中已经没有其他力气再做言语。
其人只是留下这不知拒绝还是答应的话后,随左家军兵士另寻一处歇息。
待朱常澜慰问完三名仪卫,并吩咐随行之人做好准备将其转运回府后。
左梦梅适才轻声询问道:“...殿下这般作态,可是想要招揽此人?”
“不错,其人深谙坊间腌臜诸事,但却良知未泯,且手上医术颇为精湛,招揽其人,不仅可为眼下之事留条门路,更可备以后不时之需。”
与左梦梅漫步出帐,行于左家军营地之间时,朱常澜这般回答道。
这之后,二人又是一番相互客套,最终漫步到了这左梦梅昨夜远眺朱常澜所乘客船之位置。
“前几日于左将军营中初见左小娘子时,可不是这般束手束脚之态。”
“且从昨夜娘子骑射功夫来看,前日城外比试结果,可是娘子故意落败?”
朱常澜将近几日所见疑惑挑明,但左梦梅依旧只是一副客套模样回话。
见其人似是不想论及此事缘由。
朱常澜也不再追问,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不瞒娘子,本世子今岁已廿四有余,父王也曾关心过婚娶大事,按我皇明宗藩祖制,于各地军户将领之中考察世子妃之人选,但王上令旨之核心,皆是以我之同意与否为重。”
“左将军先前确有言语两家姻亲之事,可若是小娘子无意此道,我自当令书一封,帮娘子劝诫左将军勿要乱点鸳鸯,左娘子也无需这般作态,令你我相处如此拘谨不便。”
“不过.....”
朱常澜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本地襄阳府正值多事之秋,昨夜娘子也见得有人试图袭杀本世子,故而在我帮娘子回绝两家姻亲之前,还请娘子将麾下二百余亲卫,再借我支使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