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
得益于李定国大杀四方、引走一众奴仆私兵。
朱常澜等人一路潜行放火倒也没遇到太多阻碍。
即使偶有撞见零散奴仆。
也在瞬息之间为朱常澜、李青羽等人冲杀。
咻!
再度抵进射杀一名尚家之人——且不管是仆役还是本家主子——之后。
朱常澜抬头一望。
适才发现已然突进到临近尚家祖屋之处。
“一路上撞见的尚家人都杀干净了吧?”
“回殿下,皆已处理干净。我们选的这条行进路线比较偏僻,应该还未暴露。”
示意众人暂停纵火,继续向尚家祖屋潜伏靠近后。
朱常澜趁机检视起自己手中的这张短弓。
接连几轮拉满。
其弓弦已经有些松动。
“本身只是狩猎游玩使用,能支撑到现在已属不易...”
不过除了短弓之外。
现在的朱常澜倒也较先前冷静了许多。
即使亲自射杀活人,他的双手也不会再有任何颤抖。
毕竟。
自二月初四那天,决心身临此间乱世之后。
朱常澜就在心中笃定了一条信念。
万般诸行,只为重塑日月河山、复兴汉家天下!
套用一句经典台词就是
——吾心吾形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属正义!
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军事教育的人。
朱常澜很清楚。
如果不这样近似催眠地麻痹自己,尽早按照认知行为疗法进行暗示。
他迟早会被心里的负面情感压垮。
“PTSD....若不能及早干预,要么发疯要么不做人。”
战后心理综合症。
这个与军事行动关联甚密的心理学疾病。
其实很早就出现在中国古代军队记载之中。
最典型的案例,就是所谓的营啸。
而古代攻城后纵容进行虐杀性的屠城,以及劫掠百姓奸淫妇女。
实际上就是鼓励士兵发泄心中的负面情绪。
从而起到适度缓解的作用。
翻遍二十四史,所有堪称于民秋毫无犯的军队——比如岳家军、戚家军以及李定国统帅操练后的大西军。
其核心之一,就在于有一个强大的正向信念。
比如收复河山、驱逐倭寇、抵御胡虏。
简单点来说。
就是要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胡思乱想之余,朱常澜已经在为日后考虑:
等麾下可掌控的军队规模进一步扩大、需要日常面对高烈度战争的时候。
要不要找个机会复刻下诉苦三查之类的操作。
......
如是一路悄声骑行。
朱常澜终于抵达尚家祖屋附近。
“殿下,接下来要如何行事?”李典仗问道,“这祖屋正门难以凭人力攻破,是否要等李定国麾下赶来,再共同行事?”
“不可,待城楼攻破,就算李定国决意守约,谁也无法保证义军之中是否会有想趁机反水之人。此间之事必须由我等速战速决,而后早早溜趟。”
朱常澜一边说着,一边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衣冠。
“别忘了,我等行径还未败露,尚家本家只知有个朱公子在这。”
语毕,朱常澜独自冲向祖屋,并朝内大喊道:
“尚卿救我!”
本在祖屋阁楼上战战兢兢值守的家丁仆役们。
见有一轻骑单人冲来。
连忙支起弓箭喝止道:
“来..来者..何人!!”
“我乃襄世子朱常澜!先前冒名来此赏玩,现为贼寇袭扰所困,还请速速开门引我入内避难!!”
襄世子...?!!
听闻此等名号,尚家家丁们立刻赶回阁楼通报。
未几,就见一名二十来岁少年郎出门而来。
其人正是前几日,与朱常澜同于尚家院宅之中夜宴饮酒的尚家大公子——尚溙!
“当真是世子殿下,尔等腌臜蠢人,还不快请殿下入内避险!!”
甩了领头家丁一巴掌后。
尚溙赶忙上前牵住缰绳,领着朱常澜等人进入尚家祖屋之中。
随着吱呀一声。
厚度实心木门缓缓关上。
似是将尚家塆之外的一切骚乱隔绝了一般,顿时安静了下来。
放眼四周、
只见这布满古色檀香、各种雕花古玩数不胜数的富丽阁楼之中。
尽是些满脸哀愁、惊恐不已的尚家家丁及本家族裔。
待朱常澜等人下马后,身负暂代族长之责的尚溙赶忙问道:
“世子殿下,您是何时来我尚家塆的,为何不提前告知一番?”
“昨日就来过一次,这只因新收了个本地婢妾,适才想来你这处隐名花销一番,没成想竟然遇到这贼寇劫掠!”
听见朱常澜所言之事。
这尚溙立刻就反应过来,原来自家仆役先前戏言的那位冤大头,竟就是襄世子殿下!
不过考虑到世子殿下素来的名声,此番行径倒也不算太令人意外。
“唉...还望殿下恕罪,眼下我父亲受张大人之召,正在县城相助查田之事。”
“我这二弟又天性顽劣,前日外出办事恐要数日才得归,如今尚家上下全赖我一人决断。”
“近日本就为族内产业所累,没成想今夜又遭上这杀千刀的贼寇劫掠,可真是....”
尚溙语气之中尽是失望疲倦之态。
由此可见今夜这突袭之策,确实让这位年轻的当家人感到无力应对。
这般也好,若是这尚溙一副老神在在的摸样,我还道他另有后手备着。
朱常澜腹诽之余。
只见这尚溙发出一声长叹后,却又扑通一声下跪行礼,满眼期待地向自己恳求道:
“还望殿下怜惜我尚家塆二百余口族裔性命,调动护卫军士或者府县之兵赶来杀退贼寇。”
快速打量了周围一圈,看着一众神色慌张的尚家家丁们。
本就想借机使坏的朱常澜,便借此机会刻意说道:
“尚生员有所不知,我这出行匆忙,身边只有这些仪卫随行,哪来的护卫军士可调?就算要令府县之兵赶来救护也要不少时辰,我看这尚家塆未必能撑住这么久。”
“殿下切莫担心,我尚家仍有二百多名仆役家丁,区区数个时辰,哪怕让他们全部死光也要替主上顶住!”
此言一出。
周边家丁们虽未有反应,但其神色之中还是闪过了一丝失望之态。
这些人整日已家丁身份自傲。
没成想大难临头,自己却是跟外面那群奴婢一般随手可抛。
“如是这般,也不是不行。”
说着,朱常澜出示自己腰间玉佩,再度复述了一遍自己这定情之物的重要故事。
只不过女角色换成了一旁的婢女令红。
“只要持此物赶赴进贤郡王府邸,就可召令所有随本世子出行的仪卫,届时再加上郭知县名下衙役弓兵,应当足够剿灭贼寇。”
尚溙连忙急呼道:“那殿下还在等什么,且将此物托付给草民,必将遣一骑乘好手火速赶去枣阳县内召集援助。”
“既然马匹尚在,为何不趁此机会突围,非要让一干家丁仆役战死方休?”朱常澜说道,“适才夺路避难时,我见西门之外贼寇声势甚小,只要冲杀一阵定能逃出此地,何不待家丁、族人皆已安全后再调齐人手重新夺回祖屋?”
“....!”
周遭家丁们时不时传出一阵轻声细语。
足见朱常澜这一连串话语,已经在这祖屋之内掀起了些许波澜。
不过与那些渴望逃生的家丁们相比。
这位临时暂代族长大权的尚溙公子,却是铁了心一般必须守住这间祖屋。
“世子有所不知,此间祖屋于我尚家一族有莫大干系,万不可轻易失于贼手!”
万不可轻易失于贼手,且有莫大干系。
换句话来说,就是这间屋子里,大概率藏着与这尚家全族生死攸关之物。
但阁楼楼梯上布满赶来避难的本家子嗣,周遭还有数十名武装家丁。
只靠己方寥寥几人硬抢,并不是十分稳妥....
就在朱常澜思考下步应对之法时。
恰好有一家丁冲入祖屋周遭,向内大声通报道:
“大公子,前方告急,城楼已被贼寇攻破!!”
顿时,整个屋内除了朱常澜等外,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不少女眷甚至开始嚎啕大哭,哀求夫婿尽早了结自己,以免落入贼寇手中受污。
但纵使周围一片哀鸿之景、众多家丁战意全无。
这尚溙仍是决意不走。
朱常澜见状,只得搬出李定国及其义父的名号。
试图借机恐吓住这尚家公子。
“尚生员,听本世子一句劝告,此间前来劫掠之贼寇,据称乃是那张献忠麾下义子。”
“你既为襄阳本地府学生员,当知献贼自谷城起事后,就将所有向其索贿官员之大名悉数写于县城城墙之上。”
“今日遇献贼义子赶来冲杀,保不齐此屋秘密为其所知后,这贼义子会将所见之物悉数公开。”
“怕是到那时,纵使你尚家有多少通天关系,也止不住这燎原之火!”
“还不如索性挑选一些要紧之物,而后聚集家丁殊死突杀,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此番话语之后,朱常澜又话锋一转威胁尚溙道:
“要是没有这尚家家丁助力,光靠我这四五号人马根本无望突围。”
“我要是身死此地,无论你尚溙能否活着,这尚家都要被俘失陷宗藩之死罪,到时必是全族皆斩!”
经过轮番的信息轰炸,以及明显超出其能力的突发情况之后。
这位担不起大任的临时家主。
终是陷入决策崩盘的自我怀疑之中。
“....诚如世子所言,既是这般,且等我上阁取些紧要物件,而后一同援护世子自西边突围!”
半刻钟后。
听着城中此起彼伏的杀喊声越来越近。
这尚溙终是从阁楼之中取得一小份包裹。
并集结家丁、族裔,共同结队往西门冲去。
由于马匹数量不足,只有尚溙及其亲率的少部分家丁,以及朱常澜等人可以乘马先行。
其余大部分仆役,还有尚家本家、旁支的男女老少们。
只得靠一双腿脚随后奔逃。
.......
稍晚些时候。
枣阳县衙,客居厢房之内。
本因今日劳累沉沉酣睡的尚家家主尚祺,忽被一阵敲门声所惊醒。
常年左右逢源又小心谨慎的他。
随即拿起床边护身匕首,警惕地向门外打探道:
“...谁!”
“老爷,我是尚亮!!”
“尚亮?!!”听到自家家丁性命,尚祺以匕首轻轻挑开一道门缝向外打探。
只见一名尚家私奴装扮的男子,搀扶着浑身是血的尚亮静候在厢房门外。
“老爷.....!”
扑通一声,尚亮跪倒在地,不停地磕着响头。
一旁的那位陌生私奴见状,也是跟着这位家丁,一道朝家主行跪拜大礼。
推开门扉后。
尚祺适才看见,这尚亮一双手指皆已被折断,肩膀之上跟是不断往外渗着鲜血。
“你这般到底是...!”
“老爷,尚家塆被贼寇劫掠焚毁,二位公子失踪下落不明,小的奋力拼杀,好不容易才跟这位兄弟一道脱身....”
尚亮呜咽着哭诉起来。
而尚祺却是呆立在原地满脸茫然。
“你说...尚家塆被劫掠焚毁了?”
再度得到尚亮的肯定答复后,尚祺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又向面前的家丁嘱咐道:
“见你如此受难,我心里自是难过。稍后你且到这县衙之上休息,看在我的几分薄面上,知县大人定会为你安排救治。”
安抚完家丁之后。
尚祺又连忙转回屋内,于匆忙之间简单收拾完毕,随即拎上包裹准备趁夜离开。
“老爷,您带我一起......咕!”
话还没说完,尚亮突然发出一阵哀嚎,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刺一刀。
但饶是如此,这位尚家家主也没有丝毫停留的打算,言语之中尽是敷衍推诿之意。
“你也是咱家老人了,家里规矩不用我提醒,接下来不准跟上,否则别怪我不念及这十几年主仆情份!”
呵斥完家丁,尚祺又转过来对这位私奴交代道:
“看你面生,应是才入我尚家不久,能带人逃出重围赶来报信,可谓立了大功。之后这段日子还需你照顾好尚亮,待我处理完族内各事之后,对你自然另有赏!”
“谢老爷!”陌生的私奴应和道。
甩下这二人后。
尚祺连忙从马厩之中取来一匹快马。
就这般不告而别地冲出县衙。
“点子动了,跟上!”
见目标准备离开。
原本潜伏于县衙周边的王府仪卫们,连忙悄声紧跟上去。
同时不忘派出轻骑赶去告知世子。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
这尚祺策马冲出县城后,却并未往赶去尚家宅院。
而是绕着县城骑行一圈之后,又调转方向直往枣阳东北赶去。
一路上。
这尚祺就这般孤身一人,于黑夜之中左兜右绕。
硬是骑行了近两个时辰,才到达四十多里外的鹿头驿。
此地官驿在裁撤之后便已被废弃。
但在驿路南侧。
仍留有一座香火旺盛的道观。
其中所供奉之神,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三清四御、五老六司。
而是一对不知其讳的石鹿。
若是在平时。
时常于附近祈求神鹿恩惠的老者,还会向沿途旅人传祷早昔石鹿显灵之传说。
但今夜赶来此处的这位尚家家主。
自然不是为了寻求所谓奇谈怪论之庇佑。
“道长,请速开门!”
重重砸开道观大门后。
几名睡眼惺忪、连道袍都未穿戴齐整的道士走出,正准备“问候”这名不速之客。
可当看清来者竟是自家的大金主后。
道长们立马换上了张莹莹笑脸,并吩咐下人端茶倒水接待贵客。
“客套就免了,如今家宅遇难,我需亲自确保祖传之物无恙,以待日后东山再起!”
听清金主来意后。
道长们从香坛供桌之下的暗箱中。
取来一块通身黑锈、整体三尺有余的铁卷。
“尚大人,正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虽不知这尚家一门遇何等劫难,贫道相信凭阁下之才智,定能.....”
还没等道长啰嗦完客套话。
尚祺直接拿起铁卷就往道观门外走去。
可怜那匹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粮草的马儿,就这般又随着他往东南方向而去。
如此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待到第二日寅时初刻。
经过一夜奔波。
这年老的家主和力竭的马匹终是抵达枣阳城东极远处。
位于襄阳、德安二府交接地附近一处宅院。
其占地大小,足以与枣阳县城外的尚家宅院相媲美。
由于此地于茫茫栲栳山之中,向南临近浕水水畔。
其山水之景色可谓更胜一筹。
唯一美中不足的。
只有四周山林皆已被砍伐殆尽,略显有些败煞风景。
“之后就且等溙儿、敏儿赶来,只要祖屋的那笔账本不被暴露,凭此地窖银以及名下地产,要不了两年我尚家就会东山再起!”
见终是赶到自家地界,尚祺不禁松了口气。
可等推开大门之后。
这偌大的宅院之中,却是未见到任何负责值夜的宅院仆役。
有问题!
意识到情况不对,尚祺拔腿就往门口冲去。
但还没等他跑出两步,就见一柄柄明晃晃的雁翎长刀挡在身前。
而在宅院深处。
更是随之传来一道令他倍感熟悉的声音:
“尚家主,你这间院落可是让本世子一路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