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尚家塆之中一片沉寂。
唯有远处时时传来尚家私仆夜巡敲梆之声。
茶铺内。
假意留宿的朱常澜等人集聚于屋内。
破费一番后又令店家燃起一根烛光。
美其名曰想随小娘子赏月。
“哎呦,客官您可消停一会吧!”
店家牢骚道:“这夜里村子有本家仆人巡视,要是有人敢擅自外出,不由分说就要被痛殴一顿然后扔去地牢关着。”
“尚家塆南北之间相距近二里,规模都快赶上襄阳北街了。这么大的地方,我们闲逛一番想必也不会有人知道。”
见这朱常澜一行铁了心要出去,店家只得搬起桌椅横在门后,苦苦哀求起来。
“公子!诸位爷!求求你们可怜我这小老儿,你们这些外村人留宿,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本家老爷可是要收拾我的。”
“老头子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可我那一双同胞小儿还被尚家锁在地牢之中。”
“如果出了什么事,不光小老我要被加债,小儿还会被买去襄阳城里的诗乐坊,被那些个大官老爷们买去当娈童!”
“算我求求诸位,好生安歇一夜可否!”
听到此话,朱常澜脸色瞬间一黑。
“这位店家,先前我去九街十八巷时,可是曾听闻诗乐坊之中娈童雏妓,并无本地人士,怎听你这话倒是另有玄妙?”
“哎呀,那是他们骗公子你的,光我们村里就有七八个小儿被卖去了,无非就是拿火炭将舌头滚烫一圈,令其说话带上口吃,让人听不出本地乡音罢了。”
前几日暗访九街十八巷,朱常澜本就没指望那诗乐坊林仙儿说真话。
但事后令仪卫暗访。
带回的消息也是坊间并无本地孩童遭灾。
如今听这老店家之言语,朱常澜顿时明白其中缘由为何!
“李典仗,回府后通报宋千户,查下前几日出趟去樊城的仪卫。”
“是!”
见李青羽雷厉风行地抱拳领命,察觉出此间诸位不是一般人等之后。
店家心里顿时一慌,心中直道自己悔不该贪图几贯铜钱收留外地人!
“诸位....不是寻常行商吧,可别害了小老我...”
“店家还请放心,我们不会生事的。”朱常澜说道,“这位算是家父护卫,身上行伍风气重了些,还莫见怪。”
店家看似信服,但两条手臂却不自禁地哆嗦起来:“那..那..就好,要不小老去伙房给诸位备份夜膳如何,吃多了就好好休息。”
“那可麻烦店家了,给我们一人下碗扯面就行。”
“那..好,各位可有什么忌口?”
看店家这副准备溜趟却又假模假样自作镇定的样子。
朱常澜不禁轻笑出声道:“我不吃牛肉。”
砰!
听闻暗语。
李定国抬手就是一拳砸向店家后颈,令其昏死过去。
“起事,先在周围纵火假装集市走水,而后趁乱袭扰那栋破烂城楼!”
众人立刻开始准备,并将拴于店外的马匹全数牵来跪卧藏好。
可就在这时,本打算躲于一边的令红却出声说道:
“殿....殿下!那稍后纵火的话,这店家....”
“捆住手脚扔去店铺骡马上,能去哪全凭他自求多福。”
“可要是被火波及.....”
还没等令红将话说完。
一旁负责其护卫的仪卫立刻示意她勿要多言,按令即可!
不过朱常澜却是停下手中之事,转来对令红严肃道:
“此间私奴仆役,或有被胁迫者。但若是怕误伤其人性命、行事束手束脚,反倒是会害了自己。”
“凡举大事,必不可能万般周全,如若处处想要,最后只会处处皆失。”
“我等行事,能救者便救之,需杀者便杀之,凡事考量皆以身上要务为先!”
.........
待各自武备整齐后。
朱常澜、李定国各执一队人马。
以茶铺为界限,各向南北开始沿途纵火。
“大火一燃,城外轻骑就将闻令冲杀,宁宇还需快些杀去接应。”
“此间城楼虽置炮台,但高不过一丈,尚不及襄阳城墙十之二三。”
“凭仪卫手中神火铳仰射,必能狙杀其上炮手,而后趁众奴兵自乱阵脚之际趁势杀入。”
“切记敌众我寡,不可缠斗,一入城中且就直扑尚家祖屋。”
“家主虽不在,但若是能够擒获其余本家,其余奴兵必将四散溃逃,届时此战可定!”
再次嘱咐完此间计划后。
李定国与朱常澜引火互别,各道一声留神之后相背冲杀而去。
未过一刻,尚家塆之中就已是多处火起。
众多奴仆见状,纷纷自商家祖屋之中赶来救火。
其中有一人,沿着小路悄悄开溜。
试图趁乱从村中劫掠一些钱财,好清偿本月例钱,早日赎回自家妻儿。
但还未等其走出多远。
就与沿此方向冲杀纵火的朱常澜等人相遇。
瞅着对方手中寒闪闪的短刀。
奴仆自是明白这伙人马意欲何为,当即扯开嗓子大声呼号道:
“有贼人劫村!贼人劫....”
咻!
朱常澜见状,抬起短弓就是一箭直射入此奴脖颈。
虽说准头不错。
但为了方便隐藏,他此行所带不过一张五斗小弓。
就算满弓射出,其威力不过半入其脖。
“啊啊啊啊啊——”
中箭后,不知其名的奴仆发出一声惨叫并转身逃开。
而后又于手忙脚乱之中试图将箭矢拔出。
对于这些未曾冲杀军阵,只知撒泼斗狠之人来说。
身中异物,便会本能地想要将其拔出。
尤其是这一箭矢感觉入的不深,奴仆想着直接拔出应无大碍。
不过,朱常澜瞄准射发的位置可是脖颈动脉之处。
且这箭矢之上还另锻有倒刺弯钩!
噗嗤!
只见此奴还未逃出多远,就将箭矢拔出。
一大块血肉随着倒钩被剜裂撕下。
而后又有一道血注从其颈动脉之中喷射而出。
仅是几道喘息之间,此名奴仆就瘫倒于血泊之中,呜咽了几声之后彻底没了动静。
看着对方咳血逃开,但却最终惨死的模样。
坐于“护卫”身后的令红满脸骇然。
万般恐惧之下只得闭上眼睛,任凭马儿四处冲去。
至于其余随行的三四名仪卫。
见自家世子出手如此果断。
原本还心有所顾虑的他们,顿时也狠下心来准备冲杀这些士绅家仆。
但众人都未曾注意。
在朱常澜的额头上,却是有几滴冷汗缓缓流下。
虽说手已不会再有所颤抖,但其内心之中还是稍微动摇了些许。
毕竟先前远射那群泼皮时。
朱常澜并未刻意瞄准要害,事后也只是仪卫们补刀处决。
而这次。
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动手杀人。
恍惚之间。
跟在众仪卫身后前冲的朱常澜,不禁于心中自嘲道:
整天跟他人口若悬河,结果真让我自己动手却是差点怯场尿了。
.........
见祖屋方向各处火势燃起。
李定国只道这位世子殿下下手竟如此狠辣。
就算是久历战不过阵厮杀,见惯了死尸血海的他。
在放火之时仍会有些许的顾虑。
毕竟昨日路边客铺父女之遭遇,仍在他脑海之中时不时地回放:
此间诸人,是否会有如他们者?
不过考虑到自己麾下的兄弟,还有父帅那行将消亡的大业。
无论如何,他李定国也要抢下这尚家大户的钱粮才行!
“....日后我李定国自当下那十八层地狱,静候尔等冤魂索这血海深仇!”
撂下这句话后,李定国纵马前冲,直接杀入一众奴仆私兵之中。
仗着身高臂长,一柄短刃硬是被他使出关刀的气势。
但见得手起刀落、血色飞溅。
一时之间就有数名奴仆被李定国斩于马下。
跟随在他身后的几名义军彪骑。
则在援护突进之余,顺手引燃周遭数栋民房。
顿时响起阵阵惨叫。
见手下似乎有些许迟疑,李定国只得假意怒吼道:
“此间住者,要么是那尚家本家,要么是为虎作伥的恶仆,无需心软!”
“皆听二将军吩咐!”
重燃斗志并狠下心来的一众义军们,再度随李定国挥刀冲杀。
如是几轮下来,挡在他们前方的奴兵们就被悉数砍翻。
但等众彪骑靠近城楼之后。
却是又见到数队手持长枪、身着皮革劣甲之人。
操持着不成形状、稀疏各异的一字枪阵挡在前方。
试图在此拦下李定国等。
“这些就是可称为尚家家丁的精锐吗?”
李定国皱着眉头看向四周。
早春黑夜之下,村落大火之间。
隐隐约约似有更多奴兵家仆,手持着火把向自己这边冲来。
“先前冲杀的阵势太大,不小心捅了马蜂窝吗....”
话虽如此,城楼上的值守奴兵们似乎也被引来不少。
如此这般,想必负责攻城的轻骑会轻松很多。
“而且...这些本负责游弋夜巡的尚家仆人,似乎也被我引来不少,且看这朱常澜能否趁此机会,直接杀入祖屋吧。”
随手接过手下缴获得来的奴兵短枪之后。
只见李定国发出一声暴喝,乘着一股万夫不当之勇策马前冲,引得前方敌人一阵心惊胆寒。
待抵进枪阵前方,他又于黑夜火光之间勒绳一跃。
直接纵马跳入敌人枪阵间隙之中大杀四方!
......
城楼之外。
原本互不交谈、彼此敌视的王府仪卫和义军彪骑们。
见到城中火势渐渐燃起。
随即按照原先吩咐,情不甘心不愿地组成一军,敛声熄火朝着尚家塆城楼杀去。
本在前方木栅围挡处哨戒的几名家仆见状,当即转身逃去并吹动鸟哨。
不过还未等其人跑开多远,就被轻骑追上一刀斩首。
而在城楼之上。
本就为尚家塆中贼寇纵火惊动的尚家家丁们。
一听见前方鸟哨,便立刻点燃火把赶去炮台。
待其人看清有数十名骑兵,正在准备冲阵杀至城楼之下后。
家丁们立刻开始前装火药弹丸,试图点燃炮台轰击楼下敌军。
但这些人未曾细想的是。
在此昏沉黑夜之中。
于城楼之上点燃火把。
实际上无异于将自己的位置直接暴露给敌人。
砰!
只听一声铳声。
一名准备点燃引线的家丁应声而倒。
其余众人见状,顿时被吓得直往城楼垛口背后躲去。
会不会是歪打正着?
家丁们思考了一阵,觉得按照寻常鸟铳的准头,不可能就这么一发中的。
怀揣着一丝丝侥幸。
又有数名家丁悄悄起身。
将炮口对准正在围杀哨戒奴仆的轻骑们。
不过由于要瞄准城楼下方,就势必将炮身前倾。
这般姿态之下。
无论尚家家丁们如何躲避。
只要想点燃引线,就必然会有部分身体暴露在城墙垛口之间。
而这自然就给城外手持膛线鸟铳的仪卫们,提供了绝佳的瞄准机会!
砰!
但听铳声响起,随即又有一名家丁中铳倒地!
其余家丁们见如此躲避都会被对方鸟铳狙杀。
自是再也不敢上前瞄准。
只能随意摆放瞄准而后胡乱射炮一番。
见炮台哑火,义军轻骑们围杀完周遭零散敌军之后,再度猛攻上前。
王府仪卫们则是以骑射姿态环绕四周,援以掩护。
待众人冲杀至城楼之下。
义军们便取出那为数不多、本为襄阳城墙所准备的爆火药。
并将其悉数铺于城门之下。
而后待众人撤出,再投掷火把引燃。
只听轰隆一声!
不过丈余的实木城门被炸烂开来。
裂成两半的门扉更是于轰然间彻底倒下。
咚!
伴随着厚重木门落地时的闷响。
此座城楼已然被彻底攻破!
“杀!!!”
此起彼伏的怒吼声中。
义军轻骑鱼贯而入,肆意虐杀任何敢于挡路的尚家家仆。
而王府仪卫们见城楼已被攻破。
皆照朱常澜先前密令调转马头,并迅速分成两队。
一队往尚家塆西面而去,与在此做疑兵之用的家丁们汇合。
负责监视任何从此路出逃的尚姓本家之人。
另一队则向北返去,潜伏至枣阳县城之外。
临动身前。
这北返的一队仪卫,还趁乱于城楼周边抓获了一名尚家家丁。
以折断手指、剜去血肉等厂卫手法折磨一番后。
成功迫使这名家丁同意与众仪卫合作:
随众人赶去枣阳县城,并告知尚家家主祖宅遭劫被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