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典膳所随行临时烹制的一些小零嘴。
朱常澜随手垫吧了下肚子。
期间,鉴于此行出趟的仪卫人手不够。
朱常澜又令几名家丁,换上仪卫锦袍暂时充数一二。
此间又过了半个时辰。
县衙派来的车马终是姗姗来到。
“下官郭裕,前些年岁由圣上钦点,自举人官知枣阳县,见过世子殿下!”
刚一出门,就见知县领着一干县衙属吏齐刷刷地行礼问好。
“郭知县无需拘泥,倒是本世子唐突了。”
说着,朱常澜又令典膳所随行,将先前烹制的便食零嘴一并分给县衙众人。
“先前不知本地人文,适才问了周边佃户才知,这尚家宅院此去尚有个二十余里地。”
“郭大人和诸位县吏们也一同吃些,免得待会路上饿昏了过去。”
双手捧接世子赐食后,郭裕等人均是歉身行礼直言“谢千岁赐。”
如是这般一来二去。
一行人才算是从进贤郡王府邸出发。
出于对古代马车的厌恶,朱常澜依旧坚持自行骑马而去。
不过为防有变,马鞍侧还悬有一杆骑弓。
朱常澜身上也着有一件内衣软甲。
而这郭知县则是策马稳行于世子坐骑之后。
为其沿途讲解枣阳县辖各地人文风情。
至于那位肩负随行监督之责的张克俭大人。
自然是一口回绝了这场晚宴的邀请。
只是简单吃了些东西后,便独自一人回房看书歇息去了。
行至半途。
郭知县满脸踌躇,终还是决定向上禀告道:“殿下,请恕下官僭越,此番所去其实并非尚家祖宅院落,而是其家族长于县城附近新建的一套院宅。”
“这倒是未曾听说,先前问及王府下人,皆言其宅院坐落枣阳旁侧,竟还不是其祖宅?”
见世子似乎饶有兴趣。
郭知县便趁机作恭敬之态,指向南方认真介绍道:
“这尚家祖业丰厚,名下宅田数甚,故在其祖居尚家塆建有一围墙大院。”
“而在这县城周遭,还另起有一院宅,其本家族人都已搬入其中居住,祖居旧宅据说已经荒废。”
“眼下年岁贼祸不断,前些日子还有一伙数十人的流寇盘踞周边山林之中。”
“故只得恳请殿下将就一二,今夜先在这尚家院宅夜饮,日后待周遭安定,再为殿下引路前去赏玩。”
流贼盘踞....
恐怕说的就是李定国他们吧。
根据时间推算。
若是杨嗣昌没有畏罪自杀,这会儿左良玉应该率军回援湖广了。
这位老哥虽说手下军纪恶劣,经常杀良冒功、残害百姓。
但打起仗来,可是保持着对张献忠的百分百胜率。
当初玛瑙山一战。
此人就曾杀尽张献忠精锐,大西王的妻妾亲属更是被打包俘虏。
“....知县可知这伙流寇是何路人马?”
“这下官就暂且不知了,不过听逃难至此的百姓言语,说是前几日,有官军精锐与一伙贼寇在房县附近鏖战。”
房县...
张献忠的数万步军主力在那,看样子真是左良玉率兵回援了。
于心中稍稍估摸出当下左右局势后。
朱常澜便催促着众人快些行动,驾马朝着尚家宅院疾驰而去。
一时间,驿路之上顿生滚滚尘烟。
不过跟襄阳府周边相比。
这枣阳地界之上,夯土路面均被打理的还算妥帖。
除了一点不可避免的土渣细灰之外。
并无其他开裂、凹陷问题。
“自崇祯裁撤官驿后,各地府县均不把这道路养护之事放在心上。”
“此地县府却能将辖区驿路维护到此等地步,倒也说明本地主官是个务求实干之人。”
急驰之余,朱常澜于心中稍作分析,进而得出了一个略显麻烦的结论:
这个郭知县,可能有点不好搞定。
........
如是这般疾驰数刻后。
马队终是抵达枣阳城墙往东二十里。
此地有一突兀高山名曰大仙山。
而在大仙山西侧平原之上、山林遮蔽之中。
有一幽径小道,可直通去一开阔之处。
只见一座围墙高起、内有各色假山园林的宅院坐落于此。
便是闻名本府各县的尚家宅院。
院门外。
尚家本家一众老小约有数十人,皆手持灯笼分列肃立,恭敬等候世子殿下亲临。
“草民尚祺,携贱内诸子、本家族老,恭迎世子千岁殿下亲临!”
待朱常澜停马落地后。
尚家家主急忙领着众人行跪拜叩首大礼。
“诸位请起,今夜乃本世子临时起意,多有叨扰了。”
假意客套间。
朱常澜快速打量着眼前众人。
这自称尚祺者,大抵就是现任尚家家主,约莫五十来岁,身着一套盘领棉袍。
在其两侧,另有两位二十来岁青年分立。
“尚家主,这两位是?”
“回世子殿下,此乃犬子尚溙、尚敏,为隆中书院门下,前岁已过小考,现为襄阳府学生员,正待明年秋闱一试。”
家主介绍同时,二位尚家公子一道歉身行礼,若只从外表看去,倒也算得上谦谦君子。
可就不知这皮囊之下,究竟会是何等样人。
点头致意后,朱常澜说道:
“久闻尚家宅院园林之名,还请家主略带赏玩一番,期间叫下人准备宴饮,待饭热酒齐,我等再一同就席!”
“如是这般,草民僭越了。”尚祺随即上前作邀请状,“还请世子殿下入门临院!”
尚家其余人等则是一同唱和道:“恭请世子千岁殿下!”
好一个排场!
朱常澜面挂喜色,心中却是暗自斟酌起来。
口号喊得这般熟练,定然不是仓促为之。
想必此处平时没少接待各路达官显贵。
有钱、有地、有关系。
在古代,此等“三有”士绅。
背后基本上都会与本地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腌臜勾当。
“好像随行买来的婢女里面,有几个是前段时间从王老八那里买来的枣阳女子。”
“回去后再细细问下,若是仍不开口,就叫仪卫吓唬一二。”
胡思乱想之际。
朱常澜随着尚祺漫步于假山园林之间。
虽说规模颇大且摆放精致。
但整日看腻了襄王府假园之景后。
此间山水摆设,在朱常澜眼中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之物。
只能称得上寻常明末地主小院的水平。
“不过....换个方向思考下的话......”
朱常澜停立于鱼池旁。
令尚家仆人举起火把后。
他看似随兴地往池水之中抛入饵食,一时引得众鱼争抢,激起无数水花。
“池鱼不肥,看样子投喂次数不多。”
“中国人向来注重乡土,有这等家资,不应只会做个如此中庸之景。”
“唯一的解释,或许就是此处只是个临时接待、落脚之所,真正的家伙什都藏在尚家祖宅中!”
哗啦啦!
看似想通后,朱常澜便将手中饵料全数抛入,令池中鱼儿争得飞起。
不少水花甚至溅落到朱常澜脚上。
“尚家主,饭菜可备齐?”
“回殿下,皆已准备妥当!”
“行吧。”
转身时,朱常澜还不忘故作色痞摸样交代道:
“饮宴之间,可有小娘子陪侍?”
尚祺顿时也是露出一脸预谋得逞的笑脸模样说道:“自是有的!”
说完,尚祺又向旁侧招起手来。
立马就有两名身着轻纱薄裙的曼妙女子上前,一左一右依偎着朱常澜。
可谓雅香铺面、魅音绕耳。
“素闻世子殿下喜好红粉丽人相随,草民怎可不准备一二?”
“着实劳心了。”
朱常澜假意应和,而后随着众人往宴厅走去。
又是复行片刻,众人这才来到居于宅院主位的古雅厅院门前。
抵近一瞧,朱常澜发现此间主厅并未悬挂牌匾。
“不起名?”
“殿下误会了,名字早已经起好,只是草民借着今夜有幸承宴,斗胆想请殿下赐个墨宝,日后好临刻上去。”
看着这位家主一脸谄媚讨好的摸样。
朱常澜脑海里立刻想到了另一句经典台词:
“诺,这就叫专业!”
应和了一句“有心了”之后。
朱常澜在两侧娇娘的搀扶下走入厅院之内,端坐于主位之上。
“这家伙溜须怕马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估计这地方每来一个官员,都会以此为由头请个墨宝。”
“读书人,好得不就是这口吗?”
与县衙官吏以及尚家老小入座致意的同时。
朱常澜就着讨墨一事,又想到了个新的路子。
“....每来一人便求得一字,这家主必定会将其临刻。”
“不然下次官员再来,若不把其亲提的牌匾挂上去,可就是出了个大篓子。”
“如是这般的话...想必只要能看到其他临刻牌匾,大致就能清楚平日有谁来此处吃喝嫖乐。”
“届时就看能否从这些人里,把襄阳知府王承曾给找出来,把柄这东西可是越多越好。”
待众人皆已入座。
婢女们端着各道佳肴摆上桌面。
看上去倒是些寻常野味,但菜品之上仍是热气环绕。
由此可见为招待贵客,这尚家伙房炉灶一直处于温火保热的状态。
“刚才假园鱼池游览,少说也有两刻钟.....这么长时间保持着灶台火势,这家不简单啊。”
此事在现代或许很稀松平常。
但在古代,若想长时间保持住炉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其中最为首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柴火。
“周遭林木未见砍伐,愈发说明此地不过是个刻意为之的良景院落。”
“其中所用木柴定是由他处运来,且能持续添柴维系半个小时燃烧而不间断.......”
分析至此,入院后一直在暗中窥伺的朱常澜,不禁感到有点大脑过载,嘴巴里也已是口干舌燥。
“算了,暂且就这样吧,好好吃一顿回去休息,其余诸事明日再想。”
朱常澜拿起手边杯盏准备饮酒解渴。
而尚家家主见状,立刻举杯致辞道:
“此番幸得襄世子殿下亲临,草民尚某略表心意,于此先饮为敬!”
说着,尚祺又是朝向朱常澜之主座举起杯盏致敬,而后一口饮尽。
“好!”
“家主海量!”
听着周边众人的喝彩声。
与左右小娘子故作痴态的朱常澜,不禁于心中嗤笑起来。
喝个米(黄)酒还敢吹海量?
不过碍于表面功夫,朱常澜还是举起杯盏回应道:
“尚家主可谓性情中人,本世子随你一饮!”
待一杯饮尽,周遭又是一番吹捧之声。
“世子千岁海量!!”
“下官斗胆,亦随饮一盏!”
“各位同僚请,同敬世子千岁殿下!!”
喧闹声中,饮乐不止。
众人一番酒饮后,尚家二公子主动起身道:
“此间吃饮怎可少了戏乐,尚亮何在?”
随着二公子一声令下。
只见尚家府上一名矮瘦家仆走上前来。
“小人尚亮,见过世子殿下!”
是时虽为早春倒寒,其人却只身着麻布短打,一脸作贱哗众之相。
而尚家二公子亦在旁边起哄道:
“小亮,给世子殿下整个活儿!”
听闻主人发话,尚亮随机双脚跃。
竟能不凭任何助力,于原地后空翻跳。
众人喝彩之余。
朱常澜却是萌发出一股久违的怀念之情。
只要心有挂念。
处处都是沈阳大街。
.....
一个时辰后。
待到夜深之时,此番宴饮才算作罢。
席间春夜寒风袭来,不少饮酒过多者迎风就瘫。
倒是这朱常澜。
仗着有世子身份傍身。
一而再再而三地谢绝互饮。
如此一顿酒宴过后,他也只吃了不到三杯米酒而已。
“尚家主,此行多有叨扰,本想在府上歇息,无奈有旨意在身,留宿他处恐遭人参奏,今夜就此别过。”
“这番可是折煞小人了,能承殿下令旨开宴,可是家门之幸,唯愿日后殿下能常来此间玩乐!”
于尚家宅院门前一阵客套后,朱常澜领着王府众人骑马离去。
至于随行而来的本地县衙官吏,则是一个个瘫倒在地、烂醉如泥,看样子得在此过上一夜了。
“先前知县说有流寇在此作乱,所有人跟紧点,另选个弟兄单独先行探路。”
“若是到了郡王府片刻后,还未见我们归来,就速领仪卫家丁原路搜寻!”
听见世子殿下发令后。
随行假扮仪卫的家丁邻长挑出一名马术好手,令其先行速探。
待此骑冲出半刻后,朱常澜才令其余人等出发返回。
是时夜色沉闷、乌云密布。
众人只能靠着些许的环境微光,勉强识别返回方向。
穿行于密林小道之上,一股不详之感顿时涌上朱常澜心头。
“今夜探访之前,我是不是该看眼黄历啊...”
乌鸦嘴还未说完。
忽而就听见两侧山林之间呼号声大作。
“杀!!!”
十数道人影突然从两侧袭来,并伴有长枪投掷之声。
“有流寇袭扰,速速护住殿下!”
家丁们纵马上前,掩护着朱常澜快速通过。
但还未等他冲出多远,就有一杆白蜡长枪轰然掷来。
只听噗嗤一声。
朱常澜胯下坐骑就被扎了个对穿,整个人被摔落马下。
四周流寇见状,立刻上前试图将他擒住。
“殿下!!”
而王府家丁们亦是怒吼着冲杀上前,试图援护世子。
咻!
咻!
咻!
但听三道箭矢破空声响起。
朱常澜落马后,立刻从马鞍上抽出骑弓,抬手间就是三发连射。
暂时击退了逼近自己的数名贼寇。
待他准备转身乘上其余家丁的马匹时。
却是又有一道黑影窜出。
稀薄月光下。
朱常澜只见此人持一柄短刀,就将赶来援护的家丁邻长斩落马下。
其身上动作。
皆是仗着天黑月稀,加之两侧山林阻碍,限制骑手视线及行进路线。
而后趁马匹冲撞之际,于堪堪之间错身而过并挥刀上撩。
乍看上去,不禁令朱常澜感到有些许熟悉:
“这动作....好像是那天在北街,庞仪卫把常澄拽下来的那套身法!”
快速判断后,朱常澜断定此人身手远在自己之上,近战搏杀绝无胜算!
不远处,其余流寇纷纷持长枪结阵,令其余数骑家丁无法靠近,再趁机用绳索、铁钩等物将骑手拉下。
考虑到近身处再无其他家丁,他只得试图向林中跑去。
只求能抢下一匹方才受惊跑开的家丁马匹。
咻!
可还未等他走远,身后又是一杆长枪掷来,死死钉入身前土地之中。
“这等准头,想必就算强行跑开也会被一枪命中....”
“先前落地时只来得及抽出三支快箭,用尽后手上只有一张骑弓,再无其他兵器。”
唉....!
叹了口气后,朱常澜转过身来。
表面上准备亮些身价,看能不能从这些流寇手上买下自己一命。
实则是打算拖延些许时间。
等前行快骑发现不对后,迅速带领其余仪卫家丁们赶来搭救。
一众流寇趁机赶来将他团团围住。
“诸位好汉,还请宽恕则个,我乃本地富商之子,家资颇丰。诸位无论所求何物,家父定能.....”
“世子殿下,好久不见。”
还未等朱常澜说完,就见众流寇身后走来一位身形高大之人,粗略估量恐是八尺有余。
于黑夜之中看识了好一阵。
朱常澜才算是认出来者为谁,顿时放下心来。
毕竟。
眼前此人向来只劫富济贫,绝不会纵容手下滥杀。
“宁宇兄,半月不见,近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