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遇难欠债,可曾向这平康坊贱卖过名下田亩?”
看似毫不在意的一问。
却是引得一众女子哭泣连连。
“莫要做此姿态,世子殿下问话,尔等遵照令旨回话就是!”
眼见众位小娘子均作梨花带雨之状,旁边仪卫连声呵斥起来,适才让问话能够继续下去。
细细探之。
无非皆是因为家中突遭变故致使银钱耗尽。
为求生路,只得向平康坊名下钱庄暂借。
可由于是仓促为之。
导致这些农户家庭,未能识破其中利钱陷阱。
久而久之,就得背上一笔巨额负债。
将名下土地抵押后,仍有不少缺额,只得将家中小女卖出抵债。
而后一家人携带其他子女就此搬离,去那荒山野岭之中另垦土地谋生。
“高利贷、兼并土地、人口贩卖,这王老八可真是黑道一条龙。”
朱常澜不禁猜测,若是其人起势全仗其叔父王承曾。
那这土地兼并受益者,自然就是这位知府大人。
而后。
通过将田地诡寄到本地致仕官员名下,实现农田免税。
并将这少掉的税款,摊派到其他辖县百姓身上。
进而使得百姓之税负,犹如温水煮青蛙一般日渐慢涨。
最后再令其不堪重负、破产卖田。
土地尽数兼并到士绅之手。
“我记得王承曾是河南夏邑人士,两地距离说不上太远。”
“估计期间所得银钱,都已被他转运回家乡,购置田亩或是单独窖存。”
“不过....这种侵占兼并、诡寄偷税之事,远不是现在我能处理的。”
“把这十七八名少女收入府中,留下证词,日后取回福藩名下田亩时,或许能做构陷威胁之用!”
于心中做出决定后。
朱常澜令仪卫唤众坊头来。
他坐于众人之前,并令仪卫分立两侧。
看似云淡风轻地品上一口茶水,实则于无形之中向众位坊头施压。
跟这等泼皮市井交流,一定不能让他们——尤其是王老八这种人,有任何自认与我相熟的错觉。
于心中腹诽之余,朱常澜端起贵胄架子、略带威严地说了句:
“茶不错。”
“殿下喜欢就好,去年秋采的熟普洱,殿下要喜欢,小的差人给王府再送上一些。”
王老八立刻上前谄媚讨好,却是换来朱常澜一句冷笑:
“我堂堂襄王府,连这点发酵茶叶都没有吗?”
“不不不!小人一时嘴贱说了错话,还请世子殿下恕罪!!”
闻此言语,王老八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而后双手生风一般抽起自己脸颊。
放下手中茶盏后,朱常澜令仪卫上前,将王坊头一把提了起来。
“先前女子都不错,我皆要了,王坊头明日连人带画押,一同送去王府,自有属官与你交接。”
“小人谢殿下赏!”
其实严格来说,朱常澜此刻就能把所有女子带走。
因为大明律令严禁蓄人为奴。
这些女子受囚于这平康坊之内,无非是因签有欠债画押。
通常意义上,是不得对其进行人身限制的。
不过...
法终究只是法,人始终会是人。
就算大明律禁止蓄奴,官绅士庶之家却是照旧有恃无恐。
不许蓄奴,那我就换名收为“义子义女”。
不许卖身,那我就画押签下“欠债工赎”。
各地府衙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就算有人状告也不会做出任何干涉。
朱常澜不禁想到,那知府王承曾素来好色,或许.....
日后能从这条线深挖出不少东西。
摆手示意王老八退去。
朱常澜又看向另外一位满脸胭脂俗粉的“女子”。
“林坊头,你这边可有新买入坊上的幼童?”
“殿下可算开金口了,咱家这边....”
眼见这林仙儿意图趁机靠上。
仪卫立马横刀于前、怒斥道:“停!”
“哎呀,这位小哥,可真是威猛...”
“行了,林坊头,无需在这里做此态,本世子素来最厌恶娈童雏妓之流。”朱常澜说道,“我只问你,近期有没有收买本地辖县幼童?其余地方来历的我可不问,毕竟府衙各官好此道者甚,本世子也无意违背先前约定,但若是又有本地孩童遭灾…”
靠着原主过去“杀鸡儆猴”时立下的威望。
纵使朱常澜话未说满,林仙儿就着急解释道:
“别地的倒是有且以西北最多,本府地界孩童可是坊间行规禁令,有殿下在这镇着,咱家可不敢乱造次。”
..........
结束一整天的唇枪舌剑之后。
老襄王朱翊铭在府内属官们的搀扶下,终是回到王府正襄殿内稍事休息。
待其闭目养神好一阵。
左长史郑泌经适才推门而入。
“大王今日劳神,老臣特命典膳所熬了些补气安神的汤水,稍后还请大王饮上一些再就寝。”
献上补汤于旁放凉后。
郑泌经又按先前王令,在殿侧书桌上铺设笔墨,并请襄国金印于一旁。
老襄王见状,虽心有不愿,却还是在他人搀扶下艰难起身,行至桌前。
“襄阳距顺天1300余里,若用这襄国金印行密奏之权急递奏上,按兵部五百里日送,五日就可送达天听。”
“至于本地官府,官驿裁撤后递上折子,最少也得七八十日才能过省、部二级至中枢。”
“如此一来,就可靠这先行奏报之利便宜行事。”
说着,老襄王于一纸小帖上写下寥寥数语。
而后又在其上加盖襄国金印,并以兵备道急递信封装之送走。
“虽说家国一体,但这天下到底是朱家的。就算圣上再如何多疑而任察,终是明白自家天下还需自家人守着这个道理。”
“密奏急递往返,去掉些中间时日,大约不消半旬,就可获悉圣上旨意。”
“如此一来二去,倒也有些空闲时间。”
要务事毕,朱翊铭又是坐回主座之上,令典膳所献上补汤。
郑泌经见状,又是于一旁候着。
待朱翊铭饮下热汤后。
这位七十多岁的老臣又是上前为其顺抚后背。
没消一会,老襄王身上就已是微微出汗,面色更是红润不少。
“这汤效力不错,孤现只觉寒意消退,令典膳所下次再备一些。”
“恕老臣直言,大王已然不再年轻,身形健硕者,年老时易多病,今后大王还是需多注意身体才是。”
示意左右递上热巾为襄王擦拭面部后,郑泌经相机奏上今日最后一事:
“先前照殿下之策,贼军皆已败走可,只是我府上亦有死伤,抚恤还需大王再行确认。”
“诸事照旧例,具体由爱卿和世子核定,孤放心。”
朱翊铭闭目享受热巾敷面之余,继续说道:
“倒是近日恐为倒春寒之时,尸骨不易腐化。
“府上殉的仪卫属官以及家丁们,可停尸七日,待头七一过再由世子领着葬于王庄之上。”
“胜了贼寇固然可喜,但也需让世子好好记住这决策施行之代价。”
郑泌经令命之后,又在襄王示意下退至一旁就坐。
等候家丁按摩揉捏完毕,再伺候这位大王回寝休息。
可没成想,待他刚一坐定。
府外忽然狂风大作、呼啸不止。
咣当一声。
正襄殿大门竟硬是被吹开。
霎时间,无比凛冽的春夜寒风灌入殿内。
饶是注重养生如郑泌经这类人等,都不由得感到身上一颤。
家丁们立刻手忙脚乱地围挡起来,生怕寒风入体令老襄王身体抱恙。
不过于此慌乱之际。
老襄王却是忽而间想起儿时。
曾听其祖父襄庄王常常低吟过的一首诗句:
“春夜寒风起,汉江潮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