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biquw.cc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的王家也在紧锣密鼓的商量着。

“家主,咱们这二十八万两就这么白白出去了?”

“二十八万两?老三,你也太天真了,你当真以为皇帝陛下真的是要让范家出一半,剩下咱们几家出?”

“难道陛下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错了,大错特错了,真要这样那悬在咱们王家头上的那把刀子也就要落下来了,吩咐下去咱们王家所有的票号,柜号里面所有能流通的药材与丝棉全都送去城外的军营之中,记住了,一定要让陛下和那些将官记住咱们王家,是咱们王家!”

王登库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一脸玩味的看着自己的弟弟。

“明白了,陛下这次筹措粮草只是为了看下众人的反应,咱们王家就要在这个时候主动露头!”

“三弟,你又错了,就算你捂住了不露头,陛下最后也还会自己伸手去拿的,还不如结个善缘,日后再与皇家打交道那就多了条路子,范永斗和田生兰多精明的人啊,他们一定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要快,别等剩下几家反应过来那咱们就不香了。”

“啪!”

那本厚实沉重的粮秣册子,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被崇祯皇帝狠狠掼在桌案之上。

震得侍立在角落的几个小太监浑身一颤,脑袋垂得更低了。

别院内檀香缭绕,本该是宁神静气,此刻却只衬得空气凝滞如铅。

崇祯朱由检端坐在榻上,年轻的面庞绷得极紧,苍白中透着一股病态的亢奋,深陷的眼窝里,两道目光却锐利得像是淬了寒冰的刀子,缓慢、冰冷地扫过下方垂手肃立的几个人影。

大凌河之战的惨烈余烬尚未散尽,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焦糊味。

皇帝这一“借”粮草军需之名,实则是敲山震虎,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敲打,赤裸裸的敲打!看看这辽东的财神爷们,骨头到底硬不硬,心到底向着哪边。

崇祯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平淡,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得让人心头发颤:“大凌河一战,将士浴血,忠勇可嘉。然……粮秣辎重,耗损甚巨。”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低垂的头顶,“锦州乃辽东锁钥,不可不固。尔等久居此地,富甲一方,家国一体。朝廷,如今需尔等鼎力相助。”他刻意在“鼎力相助”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最终停留在范永斗和田生兰身上,带着无形的压力。

祖大寿脸上闪过一丝动容,卢象升则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崇祯紧抿的嘴角,终于向上牵动了一下,虽然那弧度极小,转瞬即逝,但确实是缓和了些许。暖阁内压抑的气氛,似乎被范、田二人这争先恐后的“忠心”撕开了一道口子。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汇聚到了最后一个人身上——黄云发。

这位“云发记”的东家,身材矮胖,一张圆脸平日里总是堆着生意人惯有的和气笑容,此刻却煞白一片,豆大的汗珠正顺着他油光光的额头、鬓角,小溪般往下淌。

他感觉到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自己背上,双腿竟有些发软。范永斗和田生兰这两个老狐狸,简直是疯了!十万石!还要把家底都亮出来?这哪里是表忠心,分明是拿着刀子往自己心窝子上捅!他们豁得出去,可他黄云发……他云发记的根基,一大半都扎在关外那条见不得光的线上啊!真按这个掏法,他拿什么去填盛京那边的窟窿?

“黄东家?”崇祯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黄云发猛地一哆嗦。

“陛…陛下!”黄云发像是被针扎了屁股,噗通一声也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闷响。他浑身筛糠似的抖着,声音更是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草民…草民黄云发,对陛下的忠心,那是…那是天地可鉴啊!呜呜……”

他竟真的抽噎起来,用袖子胡乱抹着脸上的汗水和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可…可草民这小小的‘云发记’,实在是…实在是底子太薄,遭不住啊陛下!去年关外大雪封路,商队损失惨重,好几条线都断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气儿来…库房里…库房里耗子都快饿死了,实在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他一边哭诉,一边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瞄了一眼横眉的皇帝,又赶紧低下头,肩膀耸动得更厉害了,“陛下明鉴!草民…草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尽力凑齐陛下所需的数目…只是…只是这额外的…草民实在是…呜呜呜……”

他这番哭穷耍滑、涕泪横流的表演,与旁边范永斗的慷慨激昂、田生兰的沉稳悲壮形成了刺眼的对比。暖阁内刚刚松动一点的气氛,瞬间又凝固了,甚至比之前更加压抑冰冷。

范永斗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田生兰则微微垂下眼帘,仿佛不忍再看这拙劣的丑态。

崇祯脸上的那一点极其微弱的缓和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漠然。他静静地俯视着下方那个抖成一团的矮胖身躯,眼神空洞,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黄东家,”崇祯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有心,便好。”他不再看黄云发,目光转向其他人,“所需粮秣,十日为限。散了吧。”

“臣等(草民)告退!”众人如蒙大赦,赶紧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退出暖阁。黄云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后背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地跟在众人身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地方。

一出别院,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黄云发只觉得一阵眩晕,差点栽倒。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黄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一个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黄云发猛地回头,只见范永斗和田生兰并未立刻离开,两人正并肩站在不远处,范永斗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笑容,田生兰则面无表情,眼神却深得像古井。

“范…范兄,田老…”黄云发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弟…小弟是吓的,吓的…陛下天威,实在…实在是…”

“呵,”范永斗嗤笑一声,踱步过来,压低了声音,却字字如刀,“黄兄方才在里头那番哭穷,可真是情真意切啊。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云发记要关门大吉了呢。”他凑得更近,眼神锐利如鹰隼,“只是,我前几日路过张家口,怎么瞧着黄兄在那边新起的货栈,气派得很呐?那粮仓,堆得怕是比山还高吧?”

黄云发脸上的肥肉猛地一抽,血色瞬间褪尽:“范兄!这…这…定是看错了!那是…那是别人借用的地方…”

“哦?是吗?”田生兰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依旧沉稳,却透着一股子寒意,他浑浊的老眼盯着黄云发,“老朽也听闻,黄东家最近有几批货,走的是雁门关外的‘野狐道’?那地方,可是直通…关外啊。”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黄云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两个老东西,分明是在警告他!他们知道了什么?他们到底知道多少?

“黄兄,”范永斗拍了拍黄云发冰凉僵硬的肩膀,力道不大,却拍得他一个趔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辽东的天,是万岁爷的天!是咱大明的天!该往哪边站,可得掂量清楚了。别到时候,连哭都找不到坟头!”他丢下这句冰冷的话,不再看面无人色的黄云发,对着田生兰拱了拱手,“田老,请!”

“范东家请!”田生兰微微颔首,两人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黄云发,联袂而去,留下黄云发一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抖得几乎站立不住。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夕阳如血,沉甸甸地压在西边灰蒙蒙的天际,将锦州城高耸的城墙和鳞次栉比的屋宇都涂抹上一层不祥的暗红。

喧嚣了一日的城市并未因暮色降临而沉静,反而因皇帝筹粮的旨意而更加躁动不安。

粮车在狭窄的街道上艰难穿行,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而急促的辘辘声,如同大地沉重的叹息。

马蹄声、军士的吆喝声、粮行伙计的号子声、还有百姓们压抑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兵荒马乱的乱世悲歌。

城西,“云发记”巨大的货仓群落,此刻却像是风暴眼中一片诡异的死寂。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厚重的仓门紧闭,只有几盏气死风灯在深沉的暮色里摇曳着昏黄的光,将守仓伙计们拉长的、不安晃动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黄云发肥胖的身影在仓库深处最隐秘的一间库房门口焦躁地踱步。

“东家,都…都清点好了。”一个心腹管事小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他身后,十几个精壮的伙计正将一口口沉重的樟木箱子从库房深处抬出来。这些箱子异常沉实,搬运的伙计个个屏息凝神,脚步轻得如同狸猫,动作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紧张。

“快!动作再快点!”黄云发的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神经质地搓着手,“天黑透了就上路!走老路,绕开官道,特别是要避开范家和田家的耳目!那两条老狗,眼珠子都绿了!”

他想起白天别院外范永斗和田生兰那冰冷刺骨的警告,还有皇帝那深潭般的眼神,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必须立刻行动!把最重要的东西送出去,送到盛京,送到岳托贝勒手里!这是他的投名状,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生路!

崇祯?大明?去他娘的!这辽东的天,眼看就要变了!

“东家放心,”另一个管事凑上前,脸上带着一丝狠戾,“都是老手,熟门熟路。遮号布也备好了,保准连亲娘都认不出是咱云发记的车马。”

黄云发胡乱地点着头,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被小心翼翼装上特制大车的樟木箱。

箱子里装的,不是什么丝绸瓷器,而是他黄云发真正的命根子——整整十张精细绘制的辽东各处火药局、军器作坊的布局图,包括守卫换防的薄弱点!还有一份他花了大价钱搜罗来的、锦州城内手艺最精湛的火药匠、火铳匠、盔甲匠的名录和住址!

这些,才是他在关外那条线上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拿得出手、足以让岳托贝勒高看一眼的“厚礼”!

“告诉岳托贝勒,”黄云发抓住那个管事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大明皇帝这次是动真格的了!他不仅要粮,还要人!连那些匠户都开始征调了!看这架势…看这架势…”他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末日般的恐惧,“怕是要有大动作!让贝勒爷千万千万…早做准备!”

“是!小的明白!”管事被他抓得生疼,却不敢挣扎,连声应诺。

终于,十几辆满载着樟木箱的大车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巨大的“云发记”字号被厚实的、沾满尘土的粗布完全覆盖。

车辕套上了健壮的骡马。

车夫和押运的护卫,都是黄云发豢养多年的亡命之徒,个个眼神凶悍,沉默寡言。

“走!”黄云发咬着牙,从喉咙深处迸出一个字。

沉重的仓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车马通过的缝隙。十几辆遮得密不透风的大车,如同一条沉默的毒蛇,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滑出云发记的货仓,汇入锦州城错综复杂、暗影幢幢的小巷深处,迅速消失在北门方向。

车轮碾过湿冷的石板,只留下几道浅淡、迅速被夜风吹散的辙痕。

黄云发站在仓库门内的阴影里,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直到最后一点声响也彻底被黑暗吞噬。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随即,一股更深的、无法言喻的空虚和恐惧又攫住了他。

他扶着冰冷的门框,肥胖的身体无力地滑坐下去,喃喃自语:“送出去了…送出去了就好…岳托贝勒…可千万要保我…”

他并不知道,就在云发记货仓对面,一座不起眼的小酒肆二楼临街的雅间里,两双眼睛,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猎鹰,正透过窗棂的缝隙,将刚才仓库门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大人,蛇出洞了。”一个穿着粗布短褂、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汉子,放下手中的单筒千里镜,对着旁边端坐饮茶的中年人低声禀报。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中年人一身儒生打扮,青布长衫洗得有些发白,面容清癯,下颌蓄着短须,眼神温和,看起来像是个落第的教书先生。

他正是北镇抚司派驻锦州的千户,沈炼。

他端起粗瓷茶碗,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了一口,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云发记那紧闭的仓门上,仿佛在欣赏什么景致。

“嗯。”沈炼放下茶碗,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平淡无奇,“遮得倒是严实,可惜,心太急,尾巴藏不住。”他嘴角微微向上牵了一下,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冷嘲,“范家和田家那边,动静如何?”

“回大人,”那汉子迅速答道,“范永斗回去后,立刻召集人手,库房大开,粮车络绎不绝,确实是按他承诺的,粮草、丝棉、药材,都在往城外大营运,声势浩大。田家那边更绝,田生兰那个老狐狸,自己没露面,让他儿子田弘遇亲自押着第一批粮车去了大营,当着祖大寿和卢象升的面交割的。那田公子,年纪不大,场面话倒是说得漂亮,什么‘田家世受国恩,倾家荡产亦在所不惜’,把祖大寿都说得连连点头。”

“做戏做全套。”沈炼轻轻叩了叩桌面,眼神深邃,

“田生兰这只老狐狸,是在拿他儿子当护身符呢。越是显得忠心不二,越是把自己摘得干净。”他顿了顿,语气转冷,“黄云发这条道,摸清了吗?”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