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拉特少校的坐骑被一根削尖的竹矛刺中腹部,受惊将他掀翻在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指挥,却被泥浆糊满了眼睛,随即被几个扑上来的乡民用绳索死死捆住。这位曾经傲慢的征服者,此刻如同待宰的羔羊,脸上只剩下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战斗演变成了一场复仇的围猎。失去指挥、士气崩溃的英军士兵,在泥泞的山谷和茂密的丛林中,被熟悉地形的乡民们分割包围,逐一歼灭。钩镰枪钩倒,锄头砸碎,柴刀劈砍……复仇的怒火以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宣泄着。
暴雨如注,冲刷着牛栏岗的土地。雨水混合着血水,在泥泞的山谷中汇集成一条条暗红色的小溪。英军的猩红军服残破不堪,点缀在泥泞的绿色山野间,如同被撕碎的耻辱布片。到处是丢弃的武器、破碎的军鼓、以及侵略者扭曲僵硬的尸体。
当幸存的少数英军(主要是跑得快的孟加拉兵和殿后的炮兵)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地逃回四方炮台时,清点人数,近千人的队伍,竟折损了超过两百人!其中包括一名少校(伯拉特被俘后不久伤重死去)和十几名军官!这是自英军入侵中国以来,遭受的最惨重的失败!而且,是被他们视为“未开化农民”的乌合之众击败的!
消息传开,整个广州城郊为之震动!受尽屈辱的百姓看到了希望,压抑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第四章黑旗蔽日,围困四方台
牛栏岗大捷,如同惊雷,炸醒了沉睡的南粤大地!胜利的消息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蔓延至番禺、南海、花县、增城、从化等县四百余乡!
“三元里义民大败红毛鬼!杀敌数百!”
“红毛少校被擒,伤重毙命!”
“农具打败了洋枪洋炮!”
这些消息让饱受英军蹂躏的百姓热血沸腾!压抑已久的国仇家恨,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牛栏岗的胜利,不仅仅是一场战斗的胜利,它向所有人证明:英夷并非不可战胜!只要万众一心,以血肉之躯,也能筑起捍卫家园的长城!
更大的风暴在酝酿。
十月十二日,雨势稍歇,阴云依旧低垂。四方炮台(永康台)上,残余的英军惊魂未定,看着山下如同蚁群般汇聚而来的人群,无不胆寒。
一面、十面、百面、千面……数不清的旗帜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除了那面代表三元里一百零三乡的三星旗,更多的旗帜迎风招展!各乡的乡旗、宗族的族旗、甚至戏班子的令旗、商号的幌旗……只要能找到的布帛,都被染成黑色(象征哀兵必胜)或深青色(象征乡土),高高举起!每一面旗帜下,是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的人群!农夫、渔民、樵夫、手工业者、乡绅、秀才、甚至妇孺老人!他们手持着能找到的一切武器:从锋利的刀枪剑戟到简陋的锄耙棍棒,从锈迹斑斑的鸟枪土炮到削尖的竹矛,更有甚者,将庙里的铜锣、家中的铁锅都搬了出来,准备充当战鼓和盾牌!
韦绍光、何玉成、颜浩长等义民首领,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眼前这波澜壮阔、同仇敌忾的场面,胸中激荡着从未有过的豪情与悲壮。林海高举着那面沾着兄长林宇(在京师海运大学堂苦读)寄回书信上墨迹的三星旗,热泪盈眶。阿水则用力擂响了一面巨大的铜锣,声震四野!
“乡亲们!”何玉成振臂高呼,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红毛鬼占我炮台,杀我同胞,辱我姐妹!今日,我四百余乡义勇齐聚于此!就是要用我们的血肉,告诉这些豺狼!中华之地,寸土不让!犯我家园者,虽强必诛!”
“寸土不让!虽强必诛!”数万人的怒吼汇聚成惊天动地的声浪,直冲云霄!这吼声饱含着失去亲人的悲恸,饱含着家园被毁的愤怒,更饱含着对脚下这片土地最深沉、最不容亵渎的热爱!潘世恩奏疏中“民气不靖”、“变乱之基”的隐忧,此刻化作了最为磅礴、最为纯粹的保家卫国的力量!这力量,超越了庙堂的算计,超越了武器的优劣,它是植根于这片古老土地血脉深处的、永不屈服的魂魄!
“围起来!”韦绍光声如洪钟,下达了最朴素的命令。
数万义勇如同汹涌的潮水,在旗帜的引领下,开始有序地移动。他们并未鲁莽地强攻炮台,而是利用人数优势和对地形的绝对熟悉,将整个四方炮台所在的越秀山高地,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一处山道隘口,每一条溪流浅滩,都被手持各式武器的乡民牢牢扼守。他们伐倒树木设置路障,挖掘壕沟,在关键路口布置抬枪土炮。远远望去,漫山遍野,黑旗招展,刀枪如林,人声鼎沸,将孤悬山巅的四方炮台,围困在愤怒的汪洋大海之中!
炮台上的英军指挥官(接替伯拉特的)看着山下这铺天盖地、望不到边际的“暴民”海洋,脸色惨白如纸。他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山下传来的那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的怒吼声、锣鼓声、号角声,如同永不停歇的雷鸣,日夜不停地冲击着炮台上每一个士兵的神经。食物和饮水的补给线被彻底切断,弹药在牛栏岗损失惨重,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每一次试图派出小股部队下山试探或寻找水源,都会遭到无处不在的冷枪、弓箭、石块甚至毒弩的猛烈袭击,死伤惨重。炮台,这个曾经俯瞰广州的制高点,如今成了插翅难飞的囚笼。
围困持续了三天三夜。
白天,旗帜如林,鼓角喧天,数万人齐声呐喊,声浪足以令顽石崩裂。夜晚,则燃起无数堆篝火,火光映照着刀枪和义勇们坚毅的脸庞,如同星河倒泻,将越秀山映照得如同白昼。锣鼓声、呐喊声通宵达旦,让炮台上的英军无法得到片刻安宁,精神几近崩溃。
被困的英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他们龟缩在炮台围墙内,听着山下那如同海啸般永不停止的怒吼,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黑色旗帜,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数万人脚步汇聚成的低沉震动。恐惧在无声地蔓延。一些士兵开始精神恍惚,对着空气胡乱开枪;一些则跪在地上,绝望地祈祷。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群可以随意屠戮的羔羊,而是一个被彻底激怒的、拥有无尽愤怒和牺牲勇气的民族!
尾声草野风雷动,星火可燎原
第四日清晨,一骑快马冲破晨雾,带来了广州城内的消息:在英军的武力威胁和城内部分投降派官员(如广州知府余保纯)的“劝说”下,两广总督卢坤顶不住压力,最终派出了官员和士绅代表,带着牛羊米酒等“犒赏”,来到三元里义民营地。
“各位义士!”为首的官员(广州知府余保纯)脸上堆着勉强的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诸位奋勇杀敌,保境安民,忠勇可嘉!总督大人甚为嘉许!然…然英夷已承诺约束士兵,不再滋扰地方……朝廷…朝廷自有交涉方略。为免再生事端,生灵涂炭,还请…请诸位义士先行散去……”
营地内一片死寂。韦绍光、何玉成、颜浩长等首领面色铁青。林海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阿水眼中满是不甘的泪水。
“散去?”韦绍光的声音冰冷如铁,他指着山上被围困的炮台,“红毛鬼屠戮我百姓,炮击我疆土,如今被我们围住,已成瓮中之鳖!此时散去,岂不是纵虎归山?放他们下来,再祸害我广州百姓吗?!”
“是啊!不能放!”
“我们要为死难的乡亲报仇!”
“杀光红毛鬼!”
群情激愤,怒吼声再次响起。
官员和士绅们吓得脸色发白,连连作揖:“诸位!诸位!息怒!息怒啊!总督大人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英夷船坚炮利,若真逼得他们狗急跳墙,炮轰广州城,那…那满城百姓的性命……”他搬出了“满城百姓”作为威胁。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熊熊燃烧的怒火上。义勇们沉默了。他们可以不顾生死与英夷搏命,但无法承担广州城可能因自己而遭炮击、生灵涂炭的后果。那是他们拼死也要保护的同胞啊!
何玉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颜浩长长叹一声。韦绍光看着周围一张张疲惫却写满不甘的脸庞,看着山上那面依旧倔强飘扬的三星旗,又看看远处广州城模糊的轮廓。他猛地一跺脚,脚下的泥水四溅。
“罢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无奈,“我们打红毛鬼,为的就是保家!保乡亲!若因我们围困,反倒害了广州城的父老……这仗,打下去还有何意义?!”
他转向那官员,目光如炬:“人可以退!但请转告总督大人,也告诉那些红毛鬼!今日退兵,非是我等惧战!而是不忍城中百姓受难!若英夷胆敢再犯我乡土,伤我百姓一人!我三元里一百零三乡,我四百余县义勇,必卷土重来!纵使战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将尔等豺狼,逐出我中华大地!此志昭昭,天地共鉴!”
“此志昭昭,天地共鉴!”数万义勇齐声怒吼,声浪滚滚,直冲云霄!这誓言,带着血泪,带着不屈,深深烙印在越秀山的每一寸土地,烙印在每一个亲历者的灵魂深处!
在官员士绅的“劝说”和“保证”下,漫山遍野的黑旗,如同退潮般,缓缓向山下散去。义勇们默默地收拾着简陋的武器,搀扶着受伤的同伴,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山上那座依旧被英军占据的四方炮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甘、悲愤,以及那永不熄灭的、保家卫国的火焰。
炮台上,劫后余生的英军士兵看着山下缓缓退去的、无边无际的人潮,无不长长松了一口气,很多人瘫软在地,如同虚脱。他们看着那些在泥泞中远去的、手持简陋武器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后怕。他们终于明白,征服这片土地和这个民族,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艰难和可怕千万倍。
三元里的硝烟暂时散去,但这场由草野百姓自发掀起的抗英风暴,如同惊雷,震动了南粤,更将沿着驿道,飞向千里之外的北京城。它用最朴素的语言,最惨烈的牺牲,最磅礴的力量,向高高在上的庙堂,向虎视眈眈的列强,宣告了一个古老民族永不屈服的尊严与力量!潘世恩奏疏中那“扁舟惊涛”的危言,在此刻,被草野间升腾起的、名为“民心”的烈焰,照亮了前路,也点燃了希望——纵使前路艰险,但只要这民心不死,这血脉中的家国大义不灭,中华,便永远有浴火重生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