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元更是听得入了神,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仿佛忘记了恐惧,工匠的本能完全被点燃,嘴里无意识地跟着默念:“石炭…水力大风箱…灌钢…”这些词组合起来,在他脑海中轰然打开了一扇前所未有的大门!
诸葛亮对冶铁可能没那么了解,但是蒲元此时却已经是震撼到无以复加,他知道,陛下此时绝对不是在胡说八道,这一套方法绝对是可行的!
虽然淬火回火这些都是基本功,炒钢法也早已经是铁匠们耳熟能详的方法,但是这石炭炼制和风箱之法却是他听也没有听过的!
或许真可以一试!
诸葛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看向刘禅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与深意,
“陛下…此等精微玄奥之法,从何而来?”
刘禅神色不变,“仍是仙人托梦所授。仙人言,此乃后世锤炼精钢之法。相父可信?”
诸葛亮凝视着刘禅平静而坚定的眼睛,又低头看着手中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的记录,最终缓缓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陛下洪福,庇佑大汉,天赐神技啊!”
刘禅的目光重新落回蒲元身上,平静道,
“蒲元。”
“臣…臣在!”蒲元一个激灵,连忙伏低身体,但声音里已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跃跃欲试。
“此法要点,朕已告知于你。纸上所录,更为详细。朕给你半个月时间。”刘禅的语气斩钉截铁,“就用这工坊现有的工匠和物料,按此法,给朕造出一件合用的器物来!不拘是刀是剑,是矛是犁,只要证明此法可行,比旧物更强韧即可!你可能办到?”
巨大的压力再次袭来,但蒲元心中那扇被打开的门却让他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
他猛地叩首,声音响亮而坚定:“臣!蒲元领旨!半月之内,定不负陛下与丞相所望!若不成,臣甘当军法!”
“好!”刘禅不再多言,转身便走,“相父,我们走吧。”
“陛下要去何处?”诸葛亮紧随其后问道。
“去找向郎。”
刘禅脚步不停,“该去问问春耕准备得如何了。这田地,才是真正的根基。”
刘禅和诸葛亮直接乘坐马车来到城外一处正在备耕的田地,这正是向郎的所在地。
向郎闻讯刘禅和丞相到了,急忙从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
“臣向郎,拜见陛下,拜见丞相!”他气喘吁吁地行礼。
刘禅目光扫过远处光秃秃的田垄和几个正在撒施粪肥的农人。“向卿,春耕在即,粪肥筹备得如何了?”他直接问道。
向郎抹了把汗,站直身体回答:“回禀陛下,臣不敢懈怠,严令各处加紧收集沤制。只是…只是时间太紧,仓促间,能确保的熟肥,也就…”他顿了顿,估算起来。
“也就够成都周边加上几处要紧的军屯,统共…统共大约上千亩地能用上。其他的大片田土,怕还是只能用老法子,靠地力硬撑了。”他说完,脸上带着无奈和一丝忐忑。
刘禅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上千亩…有总比没有强。”
他话锋突然一转,“向卿,我还有别的办法,这化粪池里出来的东西,管的是苗秆叶子的长势,朕管它叫‘氮肥’。
但想让庄稼的根扎得深,秆子长得硬实,籽粒结得饱满,光靠它不够,还得添上两样:‘磷肥’和‘钾肥’。”
向郎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地重复:“磷肥?钾肥?”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诸葛亮。诸葛亮神色沉静,但眼神里也掠过一丝极深的疑惑和思索。
刘禅没等他们发问,直接下达命令,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向卿,你即刻去办两件事,要快!”
“陛下请吩咐!”向郎心头一凛,立刻躬身。
“第一件,”刘禅指着田边堆着的枯草和远处山脚的杂木林子,“马上发动百姓,或者去找向宠借点军队,去砍、去割、去搂!枯草、烂秸秆、落叶、杂树枝条,竹子等等,凡是能烧的,都给我弄来。
在空旷安全、远离房屋树林的地方,堆起来点火烧!烧透!烧干净!然后,把剩下的灰,给朕一点不剩地收起来!这东西叫‘草木灰’,就是‘钾肥’!”
向郎听得眼睛都瞪大了:“烧…烧荒取灰?”这跟他理解的肥田完全是两回事。
“对!”刘禅斩钉截铁,“灰收好了,尽快运到田里。用法也简单:要么在播种前,要么等苗刚冒头的时候,把这灰均匀撒到地里,然后用犁翻进土里埋好!生地、瘦地,一亩地撒上百来斤灰。熟地,五六十斤就够了。记住一条,别跟刚从池子里掏出来的生粪混在一起撒!会坏事!”
向郎努力消化着这闻所未闻的法子,嘴里下意识地应着:“是…是,焚烧取灰,撒施翻土,用量看地…”
“第二件,”刘禅没停,继续说,“骨头!猪骨头、牛骨头、羊骨头、鱼骨头、鸡鸭骨头…只要是骨头,都去给朕收来!收到之后,用大石头砸,用碾子碾,用磨盘磨!磨得越碎越好,越细越好!磨出来的粉,就叫‘骨粉’,这就是‘磷肥’!”
“骨头…磨粉?”向郎彻底懵了,这比烧灰还让人难以理解。
“没错!”刘禅语气笃定,“骨粉也是在播种前用,跟土混在一起翻下去当底肥。一亩地用多少,看地有多瘦,二十斤到五十斤都行。这东西劲儿慢,得提前下地。”
他想了想刘尧当时的嘱托,又补充道,“要是能找到成堆的鸟粪晒干了或者稍微堆沤一下,也是顶好的磷肥,用法跟骨粉差不多,但劲儿更大,用量可以少点。”
诸葛亮在一旁静静听着,刘禅这番指令,条理清晰,目标明确,绝非空穴来风。联想到之前的种种“仙法”,他心中的波澜难以平息,只是面上依旧沉静如水。
向郎则是满心震撼与巨大的压力。烧草取灰?磨骨头粉?还要找鸟粪?这简直闻所未闻!
但天子金口玉言,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得他有丝毫的质疑。向郎偷偷瞥了一眼诸葛亮,见丞相都在一旁默然不语,也并无反对之意,便知此事势在必行,绝无回旋的余地了。
他不敢有半分迟疑,立刻深深躬身,声音带着坚决,
“臣遵旨!臣这就去办!立刻下令各郡县,动员所有人手,收集草木焚烧取灰!广收一切骨殖,招募人手日夜碾磨成粉!并派人四处探访鸟粪所在!定当以最快速度备齐!”
他略一犹豫,还是硬着头皮问,“陛下,这…这草木灰和骨粉,需备多少?要覆盖多大的地方?”
刘禅的目光投向远处广袤无垠、等待春播的土地,声音沉了下来:“越多越好!朕要的,不是那区区上千亩!是整个蜀中能种粮的田,都用上这新肥!春耕不等人,耽误一天就是一年的收成!朕只给你五天时间!”他盯着向郎,“五天之内,至少要让成都平原上所有主要的产粮地,都能用上这两种肥料!能不能办到?”
五天?!向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头皮发麻。收集、焚烧、运输草木灰;收集、砸碎、磨制骨粉;还要派人寻找鸟粪…哪一项不是需要海量人力和时间?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看着刘禅锐利的眼神,感受到旁边诸葛亮沉默带来的无形压力,把心一横,再次深深拜下,声音嘶哑却异常响亮:
“臣!领旨!五天!五天之内,臣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定让新肥铺遍成都平原各郡县的主产粮地!若有延误,任陛下责罚!”
“好!”刘禅不再多言,“朕等着你的消息。”
“臣恭送陛下!恭送丞相!”向郎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马蹄声远去。
他直起身,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一片。他猛地转身,对着田埂上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属官,几乎是吼了出来:
“都聋了吗?!没听见陛下旨意?!立刻!马上!给我去传令!”
“让各乡各亭,所有能动的人,都去割草砍树枝子!官府指定地方,给我烧!烧透!灰全收起来!”
“通告所有屠户、饭馆、还有各家各户!骨头!只要是骨头,都去给我一家家的上门回收!”
“再派人把命令给我传达到下级各个郡县去,不允许有任何的耽搁!让各地的司农官都给我动起来,四天,我见不到成果他们谁都别干了!”
“四天!就四天!误了事,谁都别想好过!快去!”属官们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去传令。
向郎独自站在田埂上,望着这片沉默的土地,心脏还在狂跳。烧灰?磨骨头?这…真的能行吗?他用力甩甩头,把所有的疑虑都压下去。天子要的,是结果。他只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这看似荒谬的命令,变成遍布田野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