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深不见底的断崖！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大口，横亘在风雪肆虐的暗夜前方！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爪，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后有追兵，前无去路！这茫茫雪原，竟成了他们的葬身之地？！
“绕……绕过去……找路……”李昀的声音嘶哑破碎，被狂风撕扯得几乎听不见。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绝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试图稳住濒临崩溃的队伍。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
“李头儿，”林青竹清泠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穿透狂风的呜咽，清晰地刺入李昀的耳膜，“听……马蹄声……在下面……很近……”
下面？！断崖下面？！
李昀浑身剧震！他猛地趴倒在冰冷的断崖边缘，不顾风雪灌入口鼻，将耳朵死死贴在覆盖着厚厚积雪、坚硬如铁的冻土上！
“嘚嘚……嘚嘚嘚……”
声音！清晰可辨！沉闷、急促、带着铁蹄特有的冰冷质感！如同催命的鼓点，正从断崖下方，沿着某个被风雪模糊的谷底道路，由远及近，急速传来！那声音，比之前矮坡上听到的更加密集、更加沉重！人数绝对不少！而且距离……近得令人头皮发麻！
是王麻子！他带人追上来了！而且就在他们脚下的谷底！他们这支困在断崖上的队伍，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暴露无遗！
“完了……全完了……”刘二发出崩溃的哭嚎，瘫软在雪地里。王三也吓得浑身筛糠，牙齿咯咯作响。张王氏抱着滚烫的狗娃，发出绝望的呜咽。连凶悍的王大石，此刻脸上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看着深不见底的断崖，又听着下方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眼中凶光被死亡的阴影取代。
赵铁柱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断崖下方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又艰难地环顾四周陡峭的崖壁，最终，目光定格在断崖左侧，一片被狂风吹得几乎光秃秃、但地势相对稍缓、布满巨大乱石和深雪的陡坡上。老兵染血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
“下……下陡坡……去……去那边……石……石头缝……”
下陡坡？！李昀顺着赵铁柱的目光望去！那陡坡近乎垂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巨石嶙峋，如同巨兽的獠牙！在这样的风雪暗夜滚下去，九死一生！
但马蹄声已近在咫尺！下方谷地甚至隐隐传来了溃兵兴奋的呼喝和刀剑碰撞的铿锵声！火光！几支松油火把摇曳的光亮，如同鬼火般，穿透了下方浓密的雪幕，在谷底道路上晃动！追兵，真的就在脚下了！
没有选择了！
“下坡！去那边石缝！快！”李昀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和决绝！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左侧那片死亡斜坡！“王大哥！背上赵老哥！其他人！抱紧头！滚下去！用雪减速！死活就看这一遭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与其留在崖顶被溃兵乱刀分尸，不如搏一线生机！
“妈的！拼了！”王大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眼中凶光再次被点燃！他不再犹豫，猛地将赵铁柱沉重的身体往自己背上一颠，双手死死扣住老兵的腰腿，如同背着一座山，踉跄着就朝陡坡边缘冲去！老兵闷哼一声，伤口处的麻布瞬间被鲜血浸透！
“抱紧孩子！跟着我滚！”李昀对着张王氏和刘二王三嘶吼，同时一把拉住林青竹冰凉的手腕，“林姑娘！跟紧我！”入手冰凉细腻，李昀却顾不得任何旖旎，只有同生共死的决绝！
林青竹没有挣扎，任由他拉着，清澈的眼眸在风雪中依旧沉静，只是那沉静深处，似乎也翻涌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走！”李昀一声暴喝，拉着林青竹，紧随在王大石和赵铁柱之后，朝着那近乎垂直、风雪肆虐的死亡陡坡，纵身一跃！
身体瞬间失重！冰冷的狂风如同无数把刀子，狠狠刮在脸上！视野天旋地转！积雪、碎石、枯枝在身下翻滚！巨大的冲力裹挟着他们，如同被抛入湍急冰河的枯木，向着未知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啊——！”张王氏抱着狗娃的尖叫声被风声吞没！刘二王三惊恐的惨嚎也瞬间消失！只有身体撞击雪层、翻滚过嶙峋巨石的沉闷声响，以及骨骼不堪重负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李昀死死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任凭冰冷的雪块灌入口鼻，任凭锋利的碎石划破皮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抓住林青竹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护在身前，用自己的后背去承受更多的撞击！每一次翻滚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撞击都让他怀疑骨头是否已经碎裂！怀里的粮袋和那个Zippo打火机，硌得他胸口生疼，却成了他保持清醒的唯一支点！
不知翻滚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十几息，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终于，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和剧痛，李昀的身体狠狠撞在了一块巨大的、半埋在积雪中的岩石上！翻滚的势头戛然而止！
“噗！”一口带着铁锈味的鲜血猛地从李昀喉咙里喷出，染红了身前的雪地！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后背火辣辣地疼，右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可能是撞伤了骨头！
“李……李昀？”林青竹带着一丝喘息和惊魂未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也被摔得不轻，但似乎被李昀护着，伤势较轻。她的手还被李昀死死攥着。
李昀艰难地睁开被雪水糊住的眼睛，剧烈的咳嗽着，吐出嘴里的雪沫和血丝。风雪依旧狂暴，但周围似乎……安静了一些？他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自己和林青竹正摔在陡坡下方一片相对平缓的雪窝里，身后是刚才阻挡了他们的巨大岩石。
“咳咳……我……没事……”李昀咬着牙，强撑着坐起身，松开林青竹的手，急切地环顾四周，“其他人呢？！”
风雪中传来压抑的呻吟和咳嗽声。不远处，王大石如同一头摔懵了的狗熊，趴在雪地里，身下压着生死不知的赵铁柱。王大石自己也在痛苦地哼哼着，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摔断了。更远些，刘二和王三如同两个破麻袋，瘫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不知死活。张王氏抱着狗娃，蜷缩在一块石头后面，发出压抑的哭泣声，孩子似乎连呻吟都没了。
惨烈！仅仅是一次下坡，几乎就让他们这支小队全军覆没！
“在上面！有动静！在下面谷里！快追！”就在这时，断崖上方，清晰地传来了溃兵们兴奋的叫嚷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几支火把的光亮在崖顶晃动，人影憧憧！他们被发现了！
追兵已经攀上断崖，正朝着他们滚落的方向追来！火光越来越近！
死亡，如影随形！
“起来！都起来！往石缝里钻！”李昀目眦欲裂，顾不得全身剧痛，挣扎着爬起，右腿刚一用力，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让他闷哼一声，差点再次摔倒！但他咬着牙，拖着剧痛的右腿，扑向离他最近的张王氏，“张婶！抱着孩子！跟我走！赵老哥！王大哥！”
他嘶吼着，试图去拉拽王大石身下的赵铁柱。老兵脸色死灰，气息微弱，伤口处的麻布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显然在刚才的翻滚中受到了致命的二次伤害！
“别……别管老子……”赵铁柱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一片死寂，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带……带能走的……走……石缝……”
“放屁！”李昀怒吼，眼眶瞬间红了，“要走一起走！”他用力去拖拽赵铁柱。
“滚开！”王大石却猛地一把推开李昀，他拖着断腿，挣扎着坐起来，脸上满是污泥和雪水，眼中闪烁着濒死野兽般的疯狂和一丝……奇异的决绝？“带着这老东西……谁也跑不了！把他给老子！”他竟然伸手去抢李昀怀里的粮袋！
“你！”李昀又惊又怒，死死护住粮袋！
“把粮给老子！老子引开他们！”王大石的声音嘶哑而疯狂，他指着崖顶越来越近的火光和叫骂声，“不然……都得死！”他眼中那赤裸裸的贪婪，此刻竟混杂着一股破罐子破摔、同归于尽的狠戾！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混乱和争执中——
“这边！”林青竹清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引！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陡坡下方一处被几块巨大乱石交错堆叠形成的、极其隐蔽的阴影处。狂风吹拂着她散乱的发丝和衣襟，她伸手指着巨石下方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勉强侧身挤入的、黑黢黢的缝隙！
“有路！进去！”林青竹的声音斩钉截铁！
那缝隙极其隐蔽，被厚厚的积雪和垂挂的冰凌半掩着，若非林青竹站在那个特定角度，根本难以发现！
一线生机！
李昀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和王大石争执！他猛地将怀里的粮袋塞给旁边的林青竹，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剧痛的右腿，扑到赵铁柱身边，和王大石一起（王大石此刻也明白过来），连拖带拽地将奄奄一息的老兵往那石缝方向拖！
“刘二！王三！不想死的爬起来！”李昀一边拖拽，一边朝着雪地里那两个生死不知的身影嘶吼！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也许是李昀的吼声刺激，刘二和王三竟然挣扎着、呻吟着从雪地里爬了起来，虽然摇摇晃晃，但总算还能动！
“张婶！快！”李昀又朝石头后面的张王氏吼道。
张王氏抱着孩子，连滚爬带地冲了过来！
崖顶的火光已经清晰可见！溃兵们兴奋的叫骂声如同在耳边响起！
“快！快进去！”李昀和王大石将赵铁柱的身体用力往那狭窄的石缝里塞！缝隙很窄，老兵的身体卡在入口，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岩石！
“妈的！让开！”王大石急红了眼，用肩膀狠狠一撞，硬是将赵铁柱撞了进去！
“刘二王三！进去！”李昀推着惊魂未定的两人。两人也顾不上许多，连滚爬带地挤进了缝隙。
“张婶！孩子！”李昀接过张王氏怀里的狗娃，将孩子先塞进缝隙，又推着张王氏往里挤。
“林姑娘！快！”李昀将粮袋塞回给林青竹，急切地催促。
林青竹却侧身让开，清澈的目光看向李昀那条明显不自然的右腿和嘴角残留的血迹：“你先！”
“别废话！快！”崖顶上，已经能看到溃兵举着火把探头张望的身影了！火光甚至照亮了缝隙入口的积雪！
林青竹不再推辞，深深看了李昀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迅速侧身，灵巧地钻入了狭窄的石缝。
李昀最后看了一眼瘫坐在雪地里、拖着断腿、眼神疯狂又复杂的王大石，一咬牙，也顾不上他，拖着剧痛的右腿，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扑向石缝入口，侧身挤了进去！就在他身体没入黑暗的瞬间！
“噗噗噗！”几支力道强劲的木箭，狠狠钉在了他刚才站立位置的雪地上和岩石上，箭尾兀自颤抖！紧接着，溃兵们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如同潮水般涌到了石缝入口外！
“妈的！人呢？！”
“滚出来！看到你们了！”
“肯定藏起来了！搜！”
火把的光亮在石缝入口处晃动，将狭窄缝隙内的岩壁映照得忽明忽暗。粗重的喘息和溃兵的叫骂声近在咫尺，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之近！
石缝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死死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张王氏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刘二王三吓得瘫软在地，浑身发抖。赵铁柱躺在冰冷的地上，气息微弱，伤口还在缓慢渗血。林青竹紧靠着岩壁，手中紧紧攥着药褡裢，清澈的眼眸在黑暗中警惕地注视着缝隙入口晃动的火光。
李昀忍着右腿钻心的剧痛，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岩壁，手中死死握着那把染血的柴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透过狭窄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晃动的人影和火光。
突然，一个溃兵举着火把，探头探脑地朝着缝隙里面张望！火光瞬间照亮了李昀布满血污和决绝的脸！
四目相对！
那溃兵显然没料到里面真有人，而且距离如此之近，吓得怪叫一声，下意识地就想缩回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噗！”
一支粗糙的木箭，带着一股恶风，如同毒蛇般从李昀身侧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贯入了那溃兵大张的嘴巴，箭尖带着一蓬鲜血和碎牙，从后颈透出！
那溃兵连惨叫都没发出，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火把脱手掉落，整个人如同被抽掉骨头的麻袋，软软地瘫倒在缝隙入口，堵住了大半通道！鲜血瞬间染红了入口的积雪！
射出这一箭的，竟然是……林青竹！
她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药褡裢，手中正握着一张简陋的短弓！弓弦还在微微颤动！她清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一种冰冷刺骨的杀意！
缝隙内外，瞬间死寂！只有那具堵在入口、兀自抽搐的尸体，和火把掉落在地发出的“噼啪”燃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