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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竹的声音清泠泠地落在冰冷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瞬间穿透了李昀等人因疲惫、恐惧和伤痛而麻木的神经。

“把他扶到火边来。快!”

这简短的指令,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李昀立刻压下心中的惊疑和狂喜,与王大石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几乎站立不稳的赵铁柱搀扶到窝棚口那堆珍贵的篝火旁。老兵的身体沉重而僵硬,失血和寒冷让他的体温低得吓人,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

“刘二王三!扶着张婶和孩子过来!”李昀急促地吩咐着,目光却紧紧跟随着林青竹的动作。

这位自称林青竹的女子,动作没有丝毫慌乱。她迅速从窝棚里拿出一个洗刷得还算干净的陶盆,又从篝火上取下那个冒着热气的小陶罐,将里面滚烫的、散发着浓郁草药气味的深褐色液体小心地倒入盆中。一股混合着苦涩和清冽的复杂药香,立刻在小小的山坳里弥漫开来,压过了血腥和汗臭。

“按住他。”林青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她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布卷,展开,里面赫然是几根长短不一、闪着寒光的银针!还有一小卷干净的白色麻布(显然是撕扯下来的内衬布)。

李昀和王大石立刻死死按住赵铁柱的胳膊和肩膀。老兵咬紧牙关,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跳跃的火苗,一声不吭,只有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暴露了他承受的巨大痛苦。

林青竹动作快如闪电。她先用一块干净的布蘸着温热的药汤,仔细擦拭赵铁柱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冻得发紫的皮肉翻卷着,边缘沾满泥土和雪沫,深可见骨。药汤刺激下,赵铁柱的身体猛地绷紧,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忍着。”林青竹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她擦净污物,露出伤口全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伤口边缘已经有些肿胀发暗,显然是被不干净的武器划伤,加上严寒冻伤,情况比表面看到的更糟。

她没有丝毫犹豫,两根银针迅速刺入赵铁柱手臂上的几处穴位。手法精准,力道适中。随着银针入体,赵铁柱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点点,伤口的出血也似乎缓慢了些许。

接着,林青竹拿起那卷干净的麻布,蘸着药汤,开始小心地、一层层地包扎伤口。她的手指纤细却异常稳定,包扎得既紧密又不会勒得过紧,最后熟练地打了一个结实的结。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动作,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老练。火光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汗水顺着她略显苍白的鬓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伤口很深,寒气入体,又失血过多。”林青竹直起身,用一块布擦着手,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我暂时封住了穴道止血,用‘续断祛寒汤’清理了伤口,能暂时压制寒气蔓延,防止溃烂。但他元气大伤,必须静养,不能再受寒和剧烈活动。否则……”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李昀的心揪紧了。他看着赵铁柱包扎好的手臂,又看着老兵紧闭双眼、灰败的脸色,一股沉重的压力再次袭来。伏牛山遥遥无期,强敌环伺,队伍里最能打的支柱却倒下了!

“谢……谢姑娘!”李昀声音干涩,带着由衷的感激。王大石看着林青竹的眼神也变了,之前的凶戾被一种混杂着敬畏和惊奇的情绪取代,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一句:“好……好手段!”

林青竹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便已转向蜷缩在火堆旁、被刘二和王三扶着的张王氏和她怀里气息奄奄的狗娃。

“孩子给我看看。”她走到张王氏面前,伸出手。张王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颤抖着将烧得滚烫、小脸通红的狗娃递了过去。

林青竹接过孩子,动作轻柔却稳定。她先是用手背试了试狗娃额头的温度,眉头蹙得更紧。接着,她小心地翻开狗娃的眼皮看了看,又侧耳贴在孩子瘦弱的胸膛上仔细听了片刻。

“风寒入肺,高热不退,已成‘肺闭’之兆。”林青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再拖下去,神仙难救。”

张王氏一听,顿时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哭嚎道:“大夫!救救我的娃!求求你!我就剩这一个娃了啊!”她挣扎着就要给林青竹跪下。

林青竹一手稳稳抱着狗娃,另一手扶住了张王氏,声音依旧平静:“哭没用。现在需要药。”她抱着孩子走到篝火旁坐下,将狗娃放在自己腿上,解开孩子破旧的棉袄,露出瘦骨嶙峋、烧得通红的胸膛。

“帮我按住他手脚。”林青竹看向李昀和王大石。两人立刻上前,小心地固定住孩子的手脚。狗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发出微弱痛苦的呻吟。

林青竹再次取出银针包。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小心谨慎。银针细如牛毫,在她手中如同有了生命,精准地刺入狗娃胸前和后背的几处穴位。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或捻或提。随着银针的刺入和捻动,狗娃急促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丝,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虽然依旧滚烫,但那种濒死般的痛苦挣扎感减弱了。

“只能暂时疏通肺气,缓解高热痛苦。退烧和根治,需要内服汤药。”林青竹收回银针,用干净的布蘸着温水,小心地擦拭狗娃滚烫的身体,进行物理降温。“我这里只有一些应急的草药,治标不治本。要救他,需要‘麻黄’、‘杏仁’、‘甘草’,最好还要有‘石膏’。”

“药!哪里有药?!”张王氏如同抓住了最后的希望,急切地问。

林青竹的目光投向窝棚深处,那里堆着几个同样用油纸包裹的草药包,但显然数量有限。“我的药,只够勉强维持。‘麻黄’、‘杏仁’这季节野外难寻,只能去……附近的集镇药铺碰碰运气。”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但如今这世道,药铺要么关门,要么被兵匪抢掠一空。就算有,价格也……”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所有人都明白。乱世之中,粮食是命,药材更是价比黄金!他们这群流民,连果腹都难,哪里买得起药?

山坳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狗娃微弱痛苦的呼吸声。希望刚刚燃起,又被冰冷的现实无情地浇灭。张王氏绝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无声地流着泪。王大石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刘二王三垂头丧气。

李昀看着林青竹怀中气息奄奄的狗娃,看着赵铁柱灰败的脸,看着张王氏绝望的泪水,再看看那袋所剩无几的粟米……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如同这荒野的寒风,再次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林青竹的目光落在了李昀一直紧抱在怀里的那袋粟米上。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她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的药,可以匀出一点给这孩子和这位老丈吊命。但作为交换……”她抬起眼,清澈的目光直视李昀,“我需要粮食。尤其是精米或麦面,一点就行。熬药需要好一点的米汤做药引,效果才佳。”

粮食换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李昀身上,聚焦在他怀里的粮袋上!那里面,是维系他们走到伏牛山最后的口粮!是十几个人活下去的希望!

“不行!”几乎是林青竹话音刚落,王大石就猛地吼了出来,眼睛瞬间变得赤红!他一步冲到李昀面前,指着那袋粟米,唾沫横飞:“李头儿!你疯了?!那是我们所有人的命根子!给了她,我们吃什么?拿什么走到伏牛山?!一个快死的小崽子,一个老不死的伤号,值得用我们所有人的命去换吗?!”

他的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在张王氏心上,也刺破了刚刚因林青竹救治而勉强维持的脆弱平静!张王氏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母兽般的绝望和愤怒,死死盯着王大石:“王大石!你还是不是人?!那是我儿子!是条命啊!”

“命?这鬼世道,命值几个钱?!”王大石狞笑着,毫不退让,“老子只知道,没吃的,大家一块儿玩完!要换药?行!拿你那点粟米份额去换!别拖累大家!”

“你……你……”张王氏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她的份额?她那点份额连她自己都喂不饱,更别说换药了!

“够了!”李昀猛地一声低吼,如同炸雷!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王大石的话固然残忍,却赤裸裸地道出了这乱世最冰冷的生存法则。粮食是命!药也是命!用谁的命去换谁的命?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赵铁柱紧闭着眼,仿佛沉睡,但微微颤抖的睫毛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刘二王三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张王氏抱着最后的希望,哀求地看着他;王大石则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死死盯着粮袋,仿佛只要李昀敢答应,他就要立刻扑上来抢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林青竹脸上。这位沉静的医女,此刻也正静静地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任何逼迫,只有一种洞悉世情的平静和等待。她在等他的抉择。用珍贵的、维系队伍生存的口粮,去换取两个成员渺茫的生机。

这是一个残酷的、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无论怎么选,都意味着牺牲和撕裂。

篝火在李昀眼中跳跃,映照着他眼中剧烈的挣扎。怀里的粮袋,从未如此沉重。狗娃微弱痛苦的呻吟,如同针扎般刺入他的耳膜。赵铁柱灰败的脸色,是队伍失去屏障的警钟。王大石眼中赤裸裸的、对生存资源的贪婪和对他权威的挑衅,更是巨大的隐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咳……咳咳……”一直紧闭双目的赵铁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包扎好的伤口处,一丝暗红色的血渍,再次缓缓地、顽强地渗了出来,染红了刚刚换上的干净麻布!

林青竹脸色微变:“伤口又渗血了!寒气反扑!必须立刻用药压制!”

时间!紧迫的时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昀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挣扎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取代。他不再看任何人,直接解开了粮袋的系口,将手伸了进去。

“李头儿!你……”王大石目眦欲裂!

李昀的手在粗糙的粟米中摸索着,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愤怒的目光中,他掏出来的,并不是金黄的粟米,而是那个银光闪闪、造型奇异的——Zippo打火机!

他拿着打火机,一步步走到林青竹面前,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林姑娘,粮食,是我们走到伏牛山的命,不能动。但这个……”他将打火机递到林青竹面前,“它能生火,永不熄灭的火,在荒野,有时候比粮食更能救命。我用这个,换你匀出救命的药!救赵老哥,也救狗娃!”

一瞬间,山坳里死寂无声!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林青竹!

火光跳跃,映照着那个在众人眼中如同神物般的金属方块。王大石眼中的愤怒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一丝贪婪取代!刘二王三张大了嘴。张王氏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林青竹清澈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的涟漪。她看着李昀手中那个奇异的造物,又看向李昀那双写满疲惫、却异常坚定明亮的眼睛。她沉默着,似乎在快速评估着这件“奇物”的价值和它所代表的意义。

片刻之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林青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伸出了手。

她没有去接那打火机,而是轻轻握住了李昀递出打火机的手腕,将他握着打火机的手推了回去。

她的指尖冰凉,触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此物……太过奇异珍贵,恐怀璧其罪。”林青竹的声音依旧清泠,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她清澈的目光直视李昀,“药,我先赊给你们。”

她松开手,转身走向窝棚深处,小心翼翼地解开一个油纸包,从里面分出几小撮不同的、晒干的草药。

“这几味药,先煎了给老丈服下,稳住伤势,驱散寒气。孩子……”她又拿出另一个小纸包,“这是‘羚羊角粉’(注:明末常用退烧药,多为水牛角或山羊角替代品),用温水化开一点点,喂他服下,可退高热,缓解‘肺闭’。剩下的药,待他稍缓,再煎服。”

她将分好的药递给李昀,动作干脆利落。

“至于药引……”林青竹的目光扫过那袋粟米,“用粟米熬一点最稠的米油即可。精米没有,也只能如此了。”

峰回路转!

李昀握着手中那几小包珍贵的草药,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心中百感交集!感激、庆幸、还有一丝被信任的震动!他看着林青竹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躬身一礼:“林姑娘大恩!李昀……铭记于心!”

“快去煎药吧。孩子和老丈,都耽误不得。”林青竹淡淡地摆了摆手,重新坐回篝火旁,拿起木勺,搅动着陶罐里剩下的药汤,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王大石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他盯着李昀手中的药包,又看了看林青竹,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言语,只是那眼神深处,对李昀的忌惮和对林青竹的敬畏,又深了一层。他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大夫,以及李昀刚才那出人意料的决断和展现出的“奇物”,已经彻底改变了这支队伍微妙的平衡。

李昀不敢耽搁,立刻吩咐张王氏和刘二去熬药熬米油。他亲自将羚羊角粉化开,小心翼翼地喂给昏睡中的狗娃。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与篝火的暖意、草药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在这小小的、被岩石庇护的山坳里,艰难地对抗着外面无边的严寒和绝望。

赵铁柱服下苦涩的药汤后,咳嗽渐渐平复,灰败的脸上似乎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气,沉沉睡去。

张王氏守着药罐和米油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看着怀里的狗娃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点,泪水无声地滑落,却是带着希望的泪水。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然而,就在众人心神稍定,窝棚里弥漫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暖意时——

一直坐在篝火旁、看似专注熬煮药汤的林青竹,手中的木勺忽然微微一顿。她没有抬头,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李昀耳中:

“李头儿,你们……在被人跟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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