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死寂如墓。
崩塌的岩石彻底封死了洞口,也将外面风雪呜咽和隐约狼嚎隔绝成遥远模糊的背景音。狭小的三角空间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血腥、焦糊以及……死亡的气息。篝火的残烬早已被掩埋,只有赵铁柱摸索着点燃的一小簇用枯草和碎布引燃的微弱火苗,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勉强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黑暗。
火光微弱地跳跃着,将几道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冰冷嶙峋的岩壁上。王三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睛失焦地望着地上刘二那被碎石砸得面目全非、早已冰冷的尸体,泪水无声地淌下,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留下道道泥泞的沟壑。张王氏紧紧抱着狗娃,将孩子的脸埋在自己怀里,不敢看那惨烈的景象,也不敢看另一边枯草堆上那个同样失去了生命迹象的身影。赵铁柱靠着岩壁,捂着肋下,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剧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青竹的方向,眉头拧成一个绝望的死结。
李昀半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右腿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铁钎在骨髓里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但他没有动,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他的目光越过摇曳的微弱火光,定定地落在枯草堆上。
林青竹安静地躺着。脸上最后一丝灰败也褪去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玉白色。嘴角凝固的暗红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抹刺目的嘲讽。她的身体不再有任何起伏,冰冷、僵硬,如同山谷深处冻结了千万年的寒冰。手腕滑落在枯草间,那枚暗红的烙印彻底黯淡,如同燃尽冷却的炉渣,死寂地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上,宣告着一切的终结。
希望的火种,在绝境中艰难燃起,又在最绚烂的爆发后,彻底熄灭了。油尽灯枯。魂魄燃尽。为了这片刻的喘息,为了这被乱石封死的冰冷囚笼,付出的代价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刘二,还有她。
一股冰冷的、沉重的绝望,如同无形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李昀的胸口,堵住了每一次呼吸。他缓缓闭上眼,试图将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脸庞从脑海中驱散,却只换来更深的刺痛。父亲的下落,苍梧的恐怖,如同跗骨之蛆,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长。伏牛山的腹地,成了真正的绝地。没有食物,没有出路,只有逐渐冰冷的尸体和等待被吞噬的绝望。
“刘二哥…”王三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呜咽打破了死寂,如同钝刀刮在每个人的心上。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触刘二冰冷的身体,却又猛地缩回,仿佛被烫到一般,只剩下更剧烈的颤抖。
张王氏搂紧了怀里的狗娃,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不再啜泣,只是将小脸更深地埋进母亲的怀里,小小的身体微微发着抖。
赵铁柱重重地咳了一声,牵动伤处,痛得他脸皮抽搐。他看向李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昀哥儿…不能…不能就这么…等死…”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力不从心,只能徒劳地喘息。
李昀没有回应。他依旧闭着眼,仿佛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右腿的剧痛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而心中的空茫和绝望,则吞噬着仅存的意志。他太累了。从昨夜亡命奔逃,到力战巨猪,再到设计诱杀骑兵,最后是这惨烈的狼群夜袭和山洞崩塌…身体早已透支,精神更是被拉扯到了崩溃的边缘。林青竹最后的爆发和刘二的惨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死吧。就这样吧。在这冰冷的石穴里,和这些冰冷的尸体一起,被风雪彻底掩埋。至少,不用再面对那名为“苍梧”的狰狞暗影,不用再背负那些沉重的秘密和仇恨…
就在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彻底淹没他残存意识的瞬间——
“嘶…”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游丝般的吸气声,突兀地在死寂的角落响起!
声音来自…林青竹的方向!
李昀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球瞬间锁定了枯草堆!
火光微弱摇曳,映照下,林青竹那张毫无生气的玉白色脸庞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刚才那声音,是错觉?是绝望中的幻听?
然而,下一秒!
“呃…”
又是一声!比刚才更清晰一点!带着一种极致的痛苦和艰难的挣扎!与此同时,她那原本死寂冰冷的身体,竟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盖在她身上的破旧棉甲随着这微小的动作滑落些许。
“活…活了?!”王三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枯草堆。
张王氏也惊得捂住了嘴,怀里的狗娃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赵铁柱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林青竹的手腕!“…烙印!…看…烙印!”
李昀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他挣扎着,不顾右腿撕裂般的剧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林青竹身边!
火光下,林青竹那只滑落在枯草间的手腕上,那枚原本死寂的暗红烙印,此刻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烙印本身依旧黯淡无光,如同冷却的灰烬。但是!在烙印的边缘,那圈被滚烫石块灼烫出的暗红色焦痕上!一丝极其微弱、细若游丝的猩红光芒,如同濒死的火星,正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搏动着!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伴随着林青竹身体那极其轻微的抽搐和喉咙里艰难挤出的、痛苦破碎的吸气声!
不是活人的气息!那气息冰冷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但这挣扎…这烙印边缘诡异的搏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彻底燃尽的躯壳深处,在烙印那冰冷的灰烬之下,强行撬开了一丝缝隙!一缕冰冷而诡异的“余烬”,正在试图挣扎!
“这…这…”王三看得头皮发麻,声音都变了调,“…是…是人是鬼?!”
“别吵!”赵铁柱厉声低喝,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火毒…未尽…魂魄…被…被烙印…锁住了…半死…半活…吊着…一口…气…”
魂魄被烙印锁住?半死半活?
李昀看着林青竹手腕上那丝微弱搏动的猩红,看着她在冰冷死寂中挣扎的痛苦表情,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这比彻底的死亡更令人心悸!她像一具被那邪异烙印强行束缚、无法解脱的活尸!
“李…李头儿…”王三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向林青竹另一侧靠近岩壁的地面,“…她…她手指…好像在动…抠…抠地…”
李昀顺着王三指的方向看去。林青竹那只没有烙印的手,五指微微蜷曲,指甲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刮擦着地面冰冷的冻土和碎石,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她的动作僵硬而诡异,仿佛身体在本能地抗拒着某种痛苦,又像是在无意识地…探寻着什么?
探寻?
李昀的目光猛地一凝!他顺着林青竹那只无意识抠动地面的手的方向,看向她身体紧挨着的那面岩壁!
那里是山洞崩塌后,他们退守的这个三角区域最内侧的角落。岩壁坑洼不平,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和苔藓。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李昀敏锐地发现,林青竹手指抠动的地方,岩壁的缝隙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颜色也显得更暗沉一些?
他强忍着右腿的剧痛,挪近一些,伸手拂开那处岩壁上厚厚的尘土和苔藓。
冰冷的触感传来。指尖拂过粗糙的岩石表面,一层层尘土和干枯的苔藓被剥落。随着清理,岩壁的纹路逐渐显露出来。那并非天然形成的杂乱纹路,而是…人工开凿的痕迹!
虽然年代久远,被厚厚的尘埃和岁月掩埋,但仔细辨认,依然能看出清晰的、带着某种规律性的凿痕!这些凿痕汇聚向岩壁底部与地面相接的一条狭长缝隙!
李昀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抽出腰间的匕首,用刀尖沿着那条缝隙,小心翼翼地刮去累积的泥土和碎石。
缝隙逐渐清晰!不是天然的石缝!边缘过于规整!而且…缝隙深处,似乎并非坚实的岩体,而是…空的?有极其微弱、冰冷的气流,正极其缓慢地从缝隙深处渗透出来!
“柱子!王三!”李昀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难以置信,“过来!看这里!”
赵铁柱和王三闻声,挣扎着凑了过来。当看到李昀清理出的那条明显人工开凿的规整缝隙时,两人的眼睛都瞪圆了!
“这…这是…”王三的声音带着震惊。
“门…暗门?!”赵铁柱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摸那冰冷的缝隙边缘,“…是…是门缝!…有人…在这里…开过洞!”
李昀用匕首刀尖用力撬动缝隙边缘一块松动的岩石。岩石应声脱落,露出后面更深的黑暗!一股更明显、带着浓重霉味和土腥气的冰冷气流涌了出来!
“后面是空的!”李昀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强压住狂跳的心脏,眼中燃烧起绝境中骤然迸发的希望之火!他猛地回头,看向枯草堆上依旧在冰冷死寂中挣扎、手指无意识抠动着地面的林青竹!
难道…她刚才无意识的动作,并非抗拒痛苦,而是…某种烙印残留的、指向性的本能?!在濒死的反噬爆发后,那烙印深处残留的最后一丝“东西”,感应到了这处被岁月掩埋的秘密入口?!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李昀被绝望笼罩的心海!
“砸开它!”李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将手中的匕首递给王三,自己则抓起那柄厚背砍刀,刀尖对准了缝隙边缘另一块明显松动的岩石!“柱子,你退后!王三,跟我一起!砸开这面墙!”
生的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缕幽光,虽然微弱,却足以撕裂绝望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