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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初歇,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将伏牛山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银白之中。断崖下方那片被巨大岩石半围拢的洼地,如同巨兽张开的口腔,此刻成了血腥猎场的中心。

李昀趴在洼地边缘一块被积雪半掩的巨岩之后,冰冷的岩石硌着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痛。右腿的剧痛在长时间的匍匐和严寒中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和酸胀。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死死钉在洼地深处——十几头膘肥体壮、披着粗硬黑鬃的野猪,正拱着厚厚的积雪,发出满足的“哼哧”声,翻找着冻土下残存的草根和块茎。最大的一头公猪,肩高几乎及腰,两根弯曲的獠牙在灰暗天光下闪着森白的寒芒,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它不时抬起头,警觉地扫视着四周,鼻孔喷出大股白气。

死亡的气息,混杂着野猪特有的腥臊,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洼地唯一的、相对狭窄的入口处,刘二和王三如同两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另一块岩石的阴影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他们面前,是李昀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几根用粗韧藤索编织的绊索和活套,巧妙地隐藏在积雪和枯草之下,藤索的另一端,则牢牢地捆在几块深深楔入冻土的坚硬岩石上。这是他们唯一的依仗。

李昀的目光越过洼地,死死锁定在洼地出口方向——那里,刘二和王三按照他的命令,用破布口袋里的木炭和湿柴灰烬,混合着积雪,垒起了一个半人高的、散发着刺鼻烟火味的“篝火堆”。湿柴灰烬在寒风中阴燃着,冒出浓密的、带着硫磺和草木焦糊味的青灰色浓烟,被风拉扯着,扭曲着,如同一条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朝着洼地深处缓缓弥漫!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浓烟越来越浓,渐渐遮蔽了洼地出口的天空,怪异的味道在洼地里弥漫开来。洼地深处的野猪群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它们停止了拱食,抬起头,警惕地嗅着空气中陌生的、令人不安的气味。几头小猪发出焦躁的“哼哼”声,往母猪身后躲藏。

“吼……”那头巨大的公猪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性咆哮,獠牙摩擦着,浑浊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浓烟弥漫的出口方向。它似乎感觉到了威胁,但又本能地厌恶那刺鼻的烟雾,不愿轻易靠近。

还不够!烟还不够浓!风不够大!野猪的警惕性太高!

李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汗水混合着雪水,冰冷地黏在额头上。他看向洼地入口处几乎要吓尿裤子的刘二和王三。计划的关键一环——由他们触发藤索陷阱,制造混乱,逼迫野猪群冲向浓烟出口——但此刻,面对那头如同小山般的狂暴公猪,两人早已魂飞魄散,别说去触发陷阱,连露头都不敢!

僵持!致命的僵持!浓烟在消耗,野猪的耐心也在消耗!一旦它们适应了气味,或者公猪决定硬闯出口……

不能再等了!

李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猛地抓起手边一块拳头大小的、棱角锋利的冻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洼地深处、离野猪群稍远但靠近断崖边缘的一块巨大岩石,狠狠砸了过去!

“砰!!!”

冻石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坚硬的岩石上,发出巨大的、如同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碎石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

“嗷——!!!”

整个野猪群瞬间炸了锅!所有的野猪都被这近在咫尺的巨响惊得猛地跳了起来!那头巨大的公猪更是被彻底激怒!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暴戾的咆哮,赤红的双眼瞬间锁定了李昀藏身的岩石方向!庞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战车,四蹄刨起大片的积雪和泥土,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朝着李昀猛冲过来!獠牙直指!

就是现在!

“拉!!!”李昀用尽毕生力气,朝着洼地入口处的刘二王三发出炸雷般的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用力而完全变了调!

生死关头!刘二和王三被这声嘶吼激起了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两人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猛地从岩石后窜出!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拽动了手中那根连接着藤索陷阱的粗藤!

“嘣!嘣!嘣!”

几声沉闷的弓弦绷紧声!隐藏在积雪下的藤索绊索和活套瞬间弹起!如同潜伏的毒蛇露出了獠牙!

冲在最前面的那头狂暴公猪,粗壮的前蹄猛地绊在了离地半尺高的坚韧藤索上!

巨大的惯性让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庞大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和骨骼错位的恐怖闷响,如同小山崩塌般,轰然向前翻滚栽倒!沉重的躯体狠狠砸在冻土上,溅起大片的雪泥!它的两条前蹄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瞬间骨折!

“嗷——呜——!!!”

公猪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痛苦和暴怒让它彻底疯狂!它挣扎着想要站起,折断的前蹄却无法支撑,庞大的身体在雪地里疯狂扭动、翻滚!鲜血从口鼻和折断的蹄腕处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雪地!

这如同地狱般的惨烈景象和震耳欲聋的咆哮,成了压垮猪群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洼地瞬间陷入彻底的、歇斯底里的混乱!其余的野猪被首领的惨状和那可怕的陷阱吓得魂飞魄散!它们不再有任何方向感,如同无头的苍蝇,在狭小的洼地里疯狂地冲撞、践踏!尖叫声、碰撞声、骨骼碎裂声交织成一片!

混乱中,几头惊慌失措的母猪和小猪,本能地朝着那看似是唯一生路、却浓烟弥漫的洼地出口方向亡命奔逃!它们一头扎进了那滚滚的、带着刺鼻怪味的浓烟之中!

“吼!吼!”浓烟呛得野猪发出痛苦的咳嗽和嘶鸣,视线被完全遮蔽!但它们不敢停下,身后是首领垂死的惨嚎和同伴疯狂踩踏的地狱!只能凭着本能,在浓烟中跌跌撞撞地向前猛冲!

而它们前进的方向尽头——正是那道陡峭的、被积雪覆盖的断崖!

“轰隆!咔嚓!”

“嗷——!!!”

第一头冲在最前面的母猪,在浓烟和极度的恐慌中,根本来不及看清脚下的绝路!庞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猛地冲出了浓烟笼罩的范围,脚下却骤然踏空!

凄厉的、充满绝望的惨嚎划破雪原的寂静!它如同断线的风筝,翻滚着、哀嚎着,坠下了深不见底的断崖!沉重的躯体砸在下方山涧的岩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瞬间没了声息!

紧接着是第二头、第三头!惊慌失措的小猪根本刹不住脚步,紧跟着冲在前面的母猪,如同下饺子般,惨叫着坠下断崖!绝望的悲鸣在山涧间回荡,又被呼啸的风雪吞没!

混乱仍在洼地内持续!几头壮硕的成年野猪在最初的恐慌后,似乎恢复了一丝理智,它们避开了浓烟出口和断崖的方向,如同发狂的犀牛,朝着洼地入口处、也就是刘二和王三藏身的方向猛冲过来!巨大的獠牙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妈呀!”刘二和王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带地就往旁边的岩石缝隙里钻!

李昀趴在岩石后,看着洼地里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头折断前蹄、依旧在疯狂挣扎咆哮的公猪,又看看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刘二王三,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沉重。

陷阱成功了,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坠崖的野猪只有几头母猪和小猪,洼地里还有数头壮硕的成年猪,尤其是那头垂死挣扎的公猪,依旧散发着恐怖的威胁!而他们……弹尽粮绝!

“吼——!”那头倒地的公猪似乎发现了岩石后的李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发出垂死的、更加暴戾的咆哮!它用后蹄疯狂地蹬踏着地面,拖着折断的前蹄,竟然挣扎着、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朝着李昀藏身的岩石,一点一点地、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猛撞过来!

岩石在李昀身下剧烈地震动!碎石簌簌落下!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粗糙的木箭,带着一股恶风,如同精准的死神之吻,从洼地入口侧上方、一块更高的岩石阴影中激射而出!

箭矢的目标,并非那头狂暴的公猪,而是——公猪仅存完好的、支撑着庞大身躯疯狂撞击岩石的那条粗壮后腿的膝关节内侧!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

木箭带着巨大的力道,狠狠贯入了公猪后腿膝关节的韧带连接处!精准!狠辣!

“嗷呜——!!!”

公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混合着剧痛和难以置信的惨嚎!那条支撑它庞大身躯的最后一条腿,瞬间失去了力量!它庞大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最后的支柱,轰然侧倒!沉重的躯体狠狠砸在冻土上,溅起大片混着鲜血的雪泥!再也无法站起,只能发出痛苦绝望的咆哮,徒劳地扭动着身体!

李昀猛地抬头,望向箭矢射出的方向!

风雪弥漫的岩石阴影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半跪在那里,手中紧握着一张简陋的短弓,弓弦兀自微微颤动!

是林青竹!

她不知何时,竟然拖着濒死之躯,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那里!她的脸色在灰暗的天光下白得如同透明,嘴唇毫无血色,嘴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倒下。但她的眼神,却如同雪原上最冷的寒冰,锐利、专注、不带一丝情感地锁定着下方那头垂死挣扎的巨兽!刚才那石破天惊、扭转乾坤的一箭,正是出自她手!

她是怎么做到的?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穿越风雪,攀上岩石,射出这精准到毫巅、足以改变战局的一箭?!

李昀的心脏如同被巨锤击中!震撼、感激、后怕……还有那深不见底的、关于烙印与“苍梧”的疑云,如同冰火交织的狂潮,瞬间将他淹没!

洼地的混乱仍在继续,但失去了公猪的威胁,剩下的几头野猪在浓烟和陷阱的威慑下,最终选择了从另一个方向撞开灌木丛,仓皇地逃入了茫茫雪原,消失不见。

洼地里,只剩下那头倒毙的母猪和几头小猪尸体,以及那头被藤索缠住、后腿被箭贯穿、只能发出垂死哀鸣的巨大公猪。浓烟渐渐散去,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狩猎结束了。惨烈,却成功了。

刘二和王三如同烂泥般从藏身处爬出来,看着洼地里的景象,脸上没有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虚脱。张王氏也抱着狗娃,踉跄着从藏身的岩石后走出,看着眼前的血腥,吓得面无血色。

李昀挣扎着从岩石后站起,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腿,拄着柴刀,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洼地入口上方、那块林青竹藏身的岩石挪去。

风雪吹拂着她单薄的、沾满雪沫的粗布棉袄,勾勒出她清瘦得惊人的轮廓。她依旧保持着半跪射箭的姿势,手中的短弓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雪地里。她微微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苍白的脸颊,身体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在风雪中的冰雕。

“林姑娘……”李昀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伸出手,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冰冷手臂的瞬间——

林青竹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的细沙,猛地向前一倾,软软地栽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林姑娘!”李昀失声惊呼,扑上前,不顾一切地将她冰冷的身体抱在怀里!

入手是刺骨的冰凉和轻若无物的虚弱!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脉搏跳动得时断时续,紊乱不堪!嘴角,一丝新鲜的、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正缓缓渗出,在苍白的肌肤上蜿蜒而下,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绝望之花!

她为了射出那扭转乾坤的一箭,彻底透支了残存的生命力!那枚诡异的烙印,如同贪婪的恶魔,正在疯狂吞噬着她的生机!

“药!张婶!药!”李昀嘶声怒吼,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

张王氏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林青竹之前给她的、装着“续断祛寒汤”药渣的小布包。

李昀抓过布包,将里面所剩无几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渣,胡乱地塞进林青竹冰冷的唇间,又用雪水强行灌下去!然而,大部分药渣和水都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混着那刺目的鲜血。

“醒醒!林青竹!你给我醒过来!”李昀用力拍打着她的脸颊,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伏牛山……我们的家……刚有起色!你不能死!听见没有!”

怀中的身体冰冷而僵硬,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证明着这缕生机尚未彻底断绝。风雪卷起她散落的发丝,拂过李昀布满血污和焦虑的脸颊。

洼地里,公猪垂死的哀鸣渐渐微弱下去。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刘二和王三呆立在雪地里,看着李昀怀中气息奄奄的林青竹,脸上充满了茫然和恐惧。张王氏抱着狗娃,无声地流着泪。刚刚建立的“家”,猎获的生机,此刻都被怀中这具冰冷躯体的微弱呼吸压得摇摇欲坠。

李昀紧紧抱着林青竹,感受着她生命的流逝,目光扫过血腥的洼地,扫过惊魂未定的同伴,最后落在伏牛山那更加高耸、却依旧被风雪笼罩的雄浑轮廓上。

生存之路,每一步都浸透着鲜血与牺牲。而怀中这个身负诡异烙印、来自“苍梧”炼狱的女子,她的生死,已然成为伏牛山能否立足的第一个、也是最沉重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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